她走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沼泽,双足浸透冰凉泥水。
她向前看到一缕天光,向后重重迷雾封锁视线。
无尽丛林,万籁俱寂,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鼓点般打在这处死寂的未知地点。
她抬头向上看,古树枝干弯曲虬结,彼此交织将遥远天空切割成一块块半透明的碎片。
叶片间滴下几颗露水,砸到她的脸庞和脖颈。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染上鲜血,心头猛地一跳,脚下水洼荡起涟漪。
她心跳猛地加快,大喘几口气,硬着头皮看向脚边。
亲人僵死的面容一个接一个从沼泽里浮现。
她从床惊醒,冷汗湿透身上的病号服。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被噩梦吓醒。
她转头看向身边熟睡的病友,和一直发出稳定提示音的医疗机器,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寒冷空气随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涌进双肺。
她逐渐冷静一些,脑子里紧绷的神经依然突突直跳。
她伸手摸了把额头冷汗,看着掌心汗渍,自嘲地苦笑一声。
她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
刚被吓醒的瞬间,心里居然自然地想到了那个人......
她长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床头,只能将这一时半会儿的心烦意乱归结为她后脑勺还没好透的伤口。
白天,卢米娜安跟着试验人员再次进入实验台,对着一只新试验兔重复之前的试验捕捉。但这一次,她甚至控制不住菌丝的扩散蔓延。
“仪器上显示你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帕西瓦尔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控制面板上跳动的每个数值,认真地说。
卢米娜安无能为力地耸耸肩膀,脸上露出和帕西瓦尔相似的不解神色:“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的精神力好像...不受我控制。”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受伤了吗?”
“有可能吧。”卢米娜安心虚地点点头。
以前她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但根本不会影响自己自由使用精神力。
帕西瓦尔百思不得其解地透过防爆玻璃观察卢米娜安平静的脸色,一根手指不断敲击手边的智能面板。
他今早刚从一场特殊的高级会议回来。
卢米娜安不同寻常的试验记录一上传到UW高层就立马引起剧烈反响。
虽然以前也有超级士兵直接使用精神力杀死菌丝的实例,但这一次帕西瓦尔给卢米娜安准备的“试验体”并非从人类实验室培育出来的普通“菌丝”,而是从“**仓”里特地调出来的“野外种”。
目前为止,还没有超级士兵直接杀死“野外种”先例。
卢米娜安的出现无疑给了UW新的希望,也给了他们带来了许多新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要慢慢了解。
“你先出来吧。辛苦了。”帕西瓦尔对着麦克风语气温和地说,语调里难掩连轴转几天的疲倦。
卢米娜安第一次参与能力考核的试验结果令他震惊,也令他困惑,结合卢米娜安扑朔迷离的身世,这一切都充满太多不确定。
他要如何将这不确定变成确定?变成可以反击Unity的强大力量?
卢米娜安从试验台里走出来,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脱下防护服和身上连接的各种传感器。
帕西瓦尔抱着双臂站在一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冷不定地问:“你最近一直有半夜惊醒的问题?”
卢米娜安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做噩梦?”
“对。”
“方便说说是什么样的噩梦吗?”帕西瓦尔顿了一下,补充道,“是连贯的噩梦还是混乱的噩梦。梦里有你熟悉的人吗?还是陌生人?或者根本没有人?”
卢米娜安摘掉最后一只手环,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问:“您现在也兼职心理医生吗?”
帕西瓦尔坦然地耸耸肩:“只要对试验数据有帮助......”
“不过,我会帮你安排心理医生的。如果你不介意......”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
“......”卢米娜安噎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理她不应该拒绝UW提出的任何要求,但实际上她又觉得实在没必要。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说不出口,也不想承认。
Bond的力量非常强大。
帕西瓦尔经手过非常多的超级士兵。他比卢米娜安更早意识到问题的症结。
“在这儿签个字。”他将今天的试验结果报告递给卢米娜安,提示她签字的地方,顺便云淡风轻地又说了一句,“你有访客,在黄昏花园。”
UW大楼不高,表面看起来朴实无华。
大楼旁边有几栋较矮的建筑,众星拱月般环绕着UW大楼。
这些建筑就是“白塔”,分别负责超级士兵的医治、训练和住宿。
主楼和“白塔”之间有一块空地,芳草茵茵,阳光充沛。
卢米娜安刚走到花园旁边的走廊,远远地就能看见一条站在公园里唯一一条长凳边上的人影。
凯隆四肢修长,虎背熊腰,健硕的肌肉在一米九几的骨架上自由地舒展,浑然天成宛如一头健美的雄狮,绝无半点过于强壮的局促与笨重。
卢米娜安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视角打量对方。
他习惯性带着面罩,绿眼睛浅淡如水影,高耸的鼻梁撑起紧绷的面罩在脸颊留下浓重的阴影。
“好久不见。”他看着卢米娜安慢悠悠地走向自己,喉结滑动了一下,生涩地客气道。
卢米娜安闷着嗓子点点头,回头看了眼站在走廊里的卫兵。
“最近,还好吗?抱歉,我没来看你。”凯隆也抬眸看向走廊里的卫兵,语气沉了一些。
卢米娜安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很好。只是轻微脑震荡。我一直在试验台参加试验。他们说,下周我就可以和新一批新兵一起训练。”
“是的。我听说了。”凯隆闷闷地点头,看起来好像忧心忡忡,眼底有层盖不住的疲倦。
卢米娜安下意识看了眼他身后的长凳,对方心领神会地伸出手:“坐吧。站着累吧。”
卢米娜安倒不累,只是最近因为频繁的噩梦总是精神不振。
她总感觉面前的凯隆和她一样精神萎靡。
至于原因是否一样,她也不清楚。
“你还要禁闭吗?”卢米娜安没话找话地问。
后者摇头:“昨天解除了。”
“那你接下来做什么?”
“归队。在下一次出城之前,我们需要大量的训练。”
“训练什么?”
“呃……”凯隆有些语塞,撞上卢米娜安因为好奇而变得格外明亮的绿眼睛,紧张地攥了攥手心,“很多。单兵作战,团队作战,潜伏、突进、精神力的训练、五感训练,还有急救……”
他如数家珍般将自己这些年参与大大小小训练的经验和体会倾尽所能地告诉卢米娜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与她分享这些他从未想过要和人说起的故事,心绪沉入前所未有的安宁,照在肩头的阳光好像在缓慢地发酵,融化出令人心安的温暖味道。
一缕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忽然落到他的身上,紧接着肩膀一沉,转过头就看见卢米娜安不知何时熟睡的脸庞。
卢米娜安睡得很沉,胸膛微弱的起伏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阳光明彻,卷曲棕发金线般闪闪发亮,白皙脸庞透着瓷器般的光泽。
她整个人靠在凯隆身上,双臂下意识抱着自己,脑袋低垂,像个蜷缩在亲人身边毫不设防的小猫,舒舒服服地享受自己的日光浴。
卫兵走上前查看情况。
一只绿蝶从卢米娜安背后飞出来,在花园里自由自在地飞舞。
凯隆看了眼手持机枪的卫兵之一,沉声道:“她只是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你去报告吧。”
两名卫兵对视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特殊情况,其中一人点点头,走出花园。
凯隆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睡着的卢米娜安。
卢米娜安陷进一个暖和柔软,散发着充沛阳光味道的怀抱。
她满意地用脸颊蹭了几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烈酒味道钻进意识深处。
额头传来一片冰凉,鬼魅般的阴影又从后背袭来。
她下意识想要叫出声,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蹬了几下腿,想要逃跑,下一秒被人握着手腕拉进胸膛。
“别害怕。”
梦里的世界安静祥和。
蓝天白云,雪山绿原。
凉爽的风和明媚的阳光编织出一个摇篮轻轻拥抱住她。
她又看见湛蓝湖水后那一线遥远而壮观的连绵雪山山脉,内心震撼得说不出话。
日头偏西,梦里的时间转瞬即逝。
落日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卢米娜安肩膀。
她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睛看见病房窗外一簇绿油油的山茶花树。
“睡得还好吗?”
凯隆醒得比她早,乱糟糟的卷发搭在额前,冷峻严肃的五官在温暖的黄昏时刻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柔。
卢米娜安突然晃神,以为这一刻会一直持续下去。
干燥温暖的阳光味道和凯隆身上的苦艾酒味混合在一起,像一杯特调的鸡尾酒,充满卢米娜安的肺腑,薰得她脑袋发晕。
她有点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愣了一下,猛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床单从身上滑落,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抱歉。我好像睡着了。”她忙不迭地道歉。
凯隆晃了晃突然空下来的手臂,收回胸口,摇摇头,仍然躺在床上,绿眼睛闪烁着黄昏柔和的光线:“没关系。你最近一定很累。”
累倒算不上……卢米娜安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句,双臂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看向四周。
这是个独立病房,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他人呢?那些卫兵。”
“他们在门外。”
“是吗?”卢米娜安尴尬地抓住身边的床单,“我睡了很久。抱歉打扰你了。”
她转头看了眼从身后慢慢坐起来的凯隆,比自己大一圈的体型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用抱歉。”
宽大厚实的手掌带着一层枪茧轻轻抚过卢米娜安微红的脸颊,低沉沙哑的声线缱绻温柔。
“我需要你。”
两人额头相抵,卢米娜安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躁动不安的心。
分离的这些天对一个刚刚绑定的哨兵而言太过煎熬。
他在花园第一眼看见卢米娜安走过来时就全身热血沸腾,只是一直不敢表现出来。
卢米娜安拥抱住他,尽管很难真的抱住他。
两人精神链接,意识海同时展开,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阳光明媚。
数十日的煎熬与痛苦像一场落在草原上的雷阵雨,来去匆匆,叶片上缀满水珠,在阳光中闪烁如星。
卢米娜安的精神疏导一向很快,如手术刀般精准地直达要害再迅速抽身离去。
她从未在精神疏导时产生一丝动摇,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然而这一次,凯隆的意识海有种神秘的引力,让她的意识越陷越深,像坠入梦中那片清澈纯粹的蓝湖,抛却一切负担和痛苦,任由自己不断下沉。
“抱歉!”卢米娜安及时抽回精神,呼吸中栀子花香的味道渐渐浓郁。
凯隆呼吸急促,半闭半睁的绿眼睛因精神疏导后的心潮悸动而蒙上一层暧昧的雾气。
他粗粗喘了几口气,握着卢米娜安的手下意识收紧,摇了摇头,嗓音沙哑,沉甸甸地打在卢米娜安耳膜。
“没关系。我,没关系。”
“现在好点了吗?”卢米娜安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微颤的眼睫,小心翼翼地问。
后者不动神色地咽了口气,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
“没事。”
卢米娜安能感受到凯隆内心最细微的颤抖,对他压抑在心的冲动洞若观火。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观察到这些本应该隐藏在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隐秘情绪,就像他的心脏正在自己的胸膛跳动。
她的全身都因为这种新奇的体验而激动,浑身发热,皮肉颤栗。
她回头看了眼门口,不动声色地轻声说:“我还要回去。我明天要入伍。”
“是的。我知道。”凯隆松开她的手,深邃眉眼冷漠严肃,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卢米娜安心虚地抿唇,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再见。”
“注意安全。”
凯隆低下脑袋,高大身躯像只大狗狗乖乖靠在卢米娜安的肩膀,一只大手按住她削瘦的肩胛骨,朝自己按了按,又立刻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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