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装甲车鬼鬼祟祟地沿着小路开回来。鲜血浇灌大地,土壤被染成深红色,在熹微晨光中格外显眼瞩目。
维尔森打开车门,跳下车,精神体猫头鹰从他肩膀扑棱棱飞起,飞入周围树林。
他双手端枪,后背贴着装甲车车厢谨慎地观察周围,看见倒在树林里体型庞大的虎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不认为有人能从这个级别的黑潮里活着逃出来。
他期期艾艾地走到虎鲸附近,看见从虎鲸肚子里流了一地的腐烂器官,心底忽然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转头看向周围。
忽然,头盔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一个翻滚躲进附近的灌木丛,一手捂着口鼻,抬头看向头顶。
郁郁葱葱的树梢间渗下细碎的光芒,凯隆一手抱着昏迷的卢米娜安,垂眸凝视维尔森惊喜万分的眼睛,冷声警告道:“再不抬头看,我就给你一枪。”
维尔森喜出望外,看了看周围一片狼藉的树林,兴奋地跳起来,手舞足蹈道:“你们活下来了!还杀了个虎鲸?”
凯隆扬起嘴角浅笑,浅绿色眸子暗藏着叶片间跳跃的碎光,低头看了眼怀里已经人事不省的卢米娜安,说:“不,不是我。是她。”
维尔森收起枪,张开双臂,从凯隆手里接过卢米娜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他被冲天臭气熏得直眨眼睛,嫌弃得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勉勉强强抱住卢米娜安,看着从树上跳下来的凯隆,抱怨道:
“太臭了!要是回装甲车,车都要臭了!”
“我知道。”凯隆瞪他,眼神示意他将卢米娜安放到树林里一片干净的空地上,“去拿些药来,还有衣服。要是没有合适的衣服就拿些毯子来。这附近有泉水。我们会洗干净再上车的。”
维尔森懵懵懂懂地点头,忽然瞪大眼睛看着凯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帮她洗澡?”
凯隆猛地怔了一下,绿眼睛局促地眨了眨,下一秒毫不犹豫对按着维尔森头盔用力晃了晃:“你在想些什么东西?”
“先确保她醒过来。如果醒不过来,我们就直接上车!”
维尔森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仍然结结巴巴地说:“好好!我现在…现在就去。”
“记得拿些葡萄糖和营养剂。”
“是!”
维尔森转身欲走,后者突然又叫住他,犹豫了一下,不安地问:“Fir人呢?”
维尔森为难地瞪大眼睛,褐色瞳孔无助地转了转,说:“他没回来。”
“...联系得上他吗?”
“他走得太远,不再范围内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唯一的答案呼之欲出。
凯隆双手叉腰,目光飘忽不定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向维尔森摆摆手,像挥别一场即将到来的痛苦。
“好了,去拿药吧。”
“是。”
维尔森转身离开,林子里恢复寂静,还有刺鼻的腐烂味道。
凯隆抬头看了眼树冠间细碎的阳光,听着远处婉约的鸟鸣,突然低咒了一声,向面前空气挥出猛烈的一拳。
卢米娜安醒来时,耳边有潺潺流水声,后背一阵冰冷。
她挣扎着从冰凉的岩石上撑起自己,视线模糊地环顾四周。还不等搞明白身在何处,凯隆低沉沙哑的嗓音已像沉重的水声落进心田。
“醒了?感觉怎么样?”
卢米娜安循声扬起头颅,看向声音来源。
林间熹微晨光照亮了她的眼睛,波光粼粼。
凯隆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换了件迷彩短袖,默默擦洗手肘处的擦伤。
他体格健硕,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像连绵起伏的山峦,光是小臂就有卢米娜安大腿粗。她毫不怀疑对方可以只用一只手绞死自己。
她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做对不起对方的事情,确定没有以后,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凯隆直起身子,沿着水潭岸边走向她。去掉了沉重厚实的层层装备,他的虎背熊腰更加明显,带着一种纯粹的压迫力。
壮硕的肌肉将迷彩短袖撑得满满当当,几乎让人无法忽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卢米娜安莫名觉得燥热,默默移开视线。
对方捡起地上的毛巾丢给她,指了指她身边叠好的女式迷彩服:“随便洗洗,穿好。你太臭了。”
卢米娜安皱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一点不懂感恩?自己可是拼命救了他。
虽然当时当地,她也必须拼命,否则她也得死。但归根结底,他们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留?
她半信半疑地低头嗅了嗅自己沾满血污的衣袖,差点把胃酸都吐了出来。
腐烂血肉在太阳烘烤下散发出苍蝇都避之不及的强烈恶臭。
她刚刚苏醒,嗅觉还未彻底恢复,但也差点被这股味道冲得眼前一黑。
她一手捂住嘴,脸色难看地点点头。
凯隆观察了她一下,转头看向水潭外面的灌木丛,说:“我在外面等你,要是有事就叫我,知道吗?”
“好的。”卢米娜安从善如流地点头,忽然叫住转身离去的凯隆,看着他手臂上新鲜的伤口,问,“不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凯隆低头看了眼,云淡风轻道:“不必。我自己会处理。”
卢米娜安狐疑地斜睨他一眼:“如果不做镇定的话,你的伤口可能会长菌丝。”
虽然超级士兵对菌丝的寄生有一定的抵抗力,但一旦出现开放性伤口,一切都很难预料。
向导有能力帮助哨兵预防菌丝寄生,并且拔除刚刚长出来的菌丝。
如果凯隆是个明智的哨兵。他绝不会拒绝卢米娜安的提议。
他站在原地纠结了一阵,不确定地打量她:“你身体还行吗?”
卢米娜安点头,一脸乖巧:“我没事。”
凯隆脸色微变,突然地严肃地问:“你是什么等级?”
昨夜见过了卢米娜安精神体的完整形态,这个问题就一直在他心中盘旋。
卢米娜安的精神体是他见识过的最厉害的几个精神体之一,而她是其中唯一一名向导。
卢米娜安愣怔,抿唇犹豫了一下:“S。”
凯隆挑眉,一脸的不相信,随意耸了耸肩。
两人对视,都知道这是个谎言,但都没有挑明。
清澈潭水反射出的细碎波光映在卢米娜安脸庞,像一件脆弱的瓷器。
凯隆双手互相捏了捏,有些无措地看向水面。
卢米娜安向他摊开手掌,轻声道:“过来。”
凯隆愣了一下,意外温顺地靠近她,伸出受伤的手臂。
一般来说,哨兵会听从向导大部分无伤大雅的指令。哨兵与向导特殊的精神互动让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这种微妙的支配关系。
卢米娜安微凉的掌心盖住他手臂上的伤口,缓缓闭上双眼。一股奇妙而微弱的力量透过她的掌心渗进凯隆手臂,带来一种神奇的镇定作用。
虽然效用微弱,但确实令凯隆长期紧绷的精神舒缓了几分。
这种简单的治疗只需要几分钟。
卢米娜安重新睁开眼,收回手。
凯隆低头道了声谢,转身就走。卢米娜安连忙叫住他:“等一下!”犹豫了一下,问:“那个人呢?那个狙击手?”
“……Fir。他叫Fir。”凯隆不动声色地回答,“他没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或许会。”凯隆不近人情地提醒道,“这不关你的事。现在你只需要把自己弄干净。我们就走。听明白了吗?”
卢米娜安无奈,撇撇嘴,自顾自开始解起领口的纽扣。
凯隆愣了一下,冷脸走向潭水外的灌木丛。
卢米娜安费了吃奶的力气将全身扒了个干净,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一个伤口,满意地点点头,躬下身子,靠在岩石边,将毛巾放进潭水沾湿了以后拿起来擦拭身体。
她倒不在乎**,也不担心被偷看,不过是一堆还没被菌丝占据的血肉。
在这个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代,礼义廉耻只是束缚求生的枷锁,就像一件脏了的衣服,需要脱下的时候就脱下,不必在意。
潭水冰冷,流过身体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卢米娜安一边打哆嗦,一边将自己清理干净。
早晨的太阳渐渐升到半空,明媚阳光瀑布般落满她的身体,白皙肌肤反射出绸缎般的柔韧光泽。
她解开卷曲长发,发丝里的恶臭简直像大粪。
她翻了个白眼,屏住呼吸,看着脚边岩石底微微荡漾的碧绿潭水,思忖片刻,伸出一条腿试探性地测了测深浅。水很深,也很冷,但她水性不错,况且凯隆还站在外面。
她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因为闪的太快,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她壮起胆子,扶着岩石边缓缓滑了下去。寒冷但清澈的湖水像某种胶质迅速包裹住她疲惫的身体并将她缓缓托起。
她脚踩着滑溜溜的鹅卵石,张开双臂滑出几米以后,低头沉入水面,长发在水中散开,血渍顺着流动的潭水远去。
几分钟后,她将自己的长发在水里搓开,简单梳洗了一下转身准备游回岸边。
就在距离岸边还有一臂之遥的地方,倒霉的事情再次发生。老天爷似乎对捉弄她这件事乐此不疲。
她的左腿忽然抽筋,剧烈疼痛猛地将她向下拽。
她痛得浑身僵了一下,小腿肚不断抽搐,双臂拼命划拉水面却怎么也游不动。
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心想自己不会就这么荒唐地死在这里吧?
这真是天大的玩笑!
“MORTAL!MORTAL!”她呛了两口水,大声叫道。
连日的奔波和严重透支的身体像灌了铅,整个人不断地朝下坠。冰冷潭水瞬间没过她的头顶。
她四肢麻木地向下沉,心想这次死定了。
耳边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响很大。
她立刻睁开双眼,仰头看向水面。
粼粼波光碎成一大团光芒,像爆炸的太阳。
凯隆游得很快,一把抱住她拖向水面。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岸边。
“咳咳!咳咳!”
她扒着嗓子眼咳了几声,瞬间的缺氧加剧了她喉咙的刺痛。她嗓音哑得不像话,几乎发不出声音。
“你没事吧?”凯隆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要给她拍死似的,焦急地问。
卢米娜安摇摇头,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从心底涌起,视线范围内光裸的大腿令她双颊飞红。
凯隆立刻脱下外套罩在她的身上,不解地问:“你怎么会下水?我只是叫你擦干净自己!”
卢米娜安无话可说地抿紧嘴巴,一手抓住外套领口,一边还是止不住地咳嗽,双眼刺痛,恐怕已经充血。
“你怎么了?”凯隆又问了一遍,目光有些拘谨地扫过她蜷在身边的小腿,“抽筋了?还是单纯想死?”
卢米娜安毫不客气地甩他一个白眼,立刻委屈巴巴地皱起鼻子,瓮声瓮气地嗫嚅道:“只是…抽筋了而已。我也没想到……”
“哪条腿?”
“左腿。”
“这里吗?”凯隆走到她腿边再次蹲下,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眼前,面罩被水打湿紧贴着脸颊,一双绿眸被浓密眼睫遮得严严实实。他伸手指了指她的左腿小腿肚,问。
卢米娜安诚实地点点头。
凯隆手掌宽大,布满老茧,一只手扣住她的脚踝缓缓向上推,掌心温暖的体温迅速熨贴卢米娜安抽痛的神经。
“忍着点,会有点痛。”凯隆目光专注地盯着她的腿,不动声色地闷声道。
卢米娜安突然觉得他的面罩很碍事。她很想知道面罩下的脸庞是什么样子?仅仅根据他的眉眼来看绝对坏不到哪里去。
她还在想入非非,凯隆手上力道忽然加大,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干什么!”她怒气冲冲地骂道,下意识想要收回腿,但立马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安静点!这样才好的快!”
“我不用!”
“安静!”凯隆不满地抬眸盯住她,浅绿色眸子寒冷锋锐,令人望而生畏,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现在在我的队伍里。如果你还想留在这里,你就必须听我的!”
卢米娜安下意识攥紧身上的外套,浑身肌肉紧绷,长发贴着胸口淌水,冷水划过身体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好。”她点点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尽管,她还有余力可以使用精神力帮助自己立刻脱离控制。但她不觉得这是个明智之举。她必须留在这里。
凯隆双手缓慢揉搓卢米娜安抽筋的左腿,手法娴熟,除了有点痛。阳光洒在二人身上,周围安静的只听得见风声。
卢米娜安蜷缩在凯隆宽大的外套里,双臂抱紧自己,无奈地等待时间流逝。
她没去看凯隆或自己的腿,而是盯着身边灰褐色的大石块看得入迷,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不可控制地关注着左腿肌肤上每一下或轻或重触摸与按压,以一种独特的节奏吞食她所有的注意力。腿上传来的所有感觉,无论是疼痛或酸楚,互相融合间调出一丝怪异的甜。
凯隆也没看她,专心致志地给她按摩,好像老僧入定,心无旁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截人腿,只是一个需要修复的机械。他熟悉大部分机械,他的双手比他更熟悉。
十几分钟后,他重新站起身,终于看了卢米娜安一眼,问:“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卢米娜安猛地抬头看他,脸颊有点烫,但好在并不明显。“我…我试试看。”
凯隆向她伸出手,一手揽着她的腰,顺便帮她拢好外套。卢米娜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左腿肌肤上还残留着凯隆的体温。
她能感觉到腿筋的刺痛与肌肉的酸痛,更能感觉到凯隆紧贴着自己肩膀坚实的胸膛和若有若无的心跳。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对方的心跳。但这心跳无疑有些太快了。
她突然恍惚了一下,心猿意马,心乱如麻,用力推开凯隆朝前走了几步。
虽然脚还不太能碰地,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疼了。
“我想,差不多了。”她回头看了眼凯隆,局促地低头,轻声道,“谢谢你。”
“不用谢。你只要别再做这样的事。”凯隆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指了指地上的衣服,“穿上衣服。我们该走了。”
“好。”卢米娜安点头,一只脚勉强脚尖落地,一瘸一拐地走回大石块。
凯隆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把拽下面罩,顺便脱了湿透的短袖上衣。
卢米娜安回头看他。他身上的肤色比手臂更浅,白的像陶瓷,肌肉分明,强壮的像人猿泰山,水珠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路滑下来,滑进微微收窄的腰线。
卢米娜安鬼使神差地叫了他一声,想让他转过头。但对方好像完全没听见,大步流星地钻进灌木丛里消失不见。
卢米娜安心底刚刚升腾起的对对方的一丝好感立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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