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简整编的风声越来越紧，像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服役年限到了的兵。
史今收拾着柜子，动作很慢，把每一件东西都抹得平平整整。
他知道自己的档案就在连长抽屉里，那上面写着“服役期满”。他以为自己就是那阵风里要吹走的叶子。
几天后，高城把他叫进了连长室。
“连长，”他开口，嗓子有点紧，“您不用和我说什么，我都知道。这些年，高低您待我不错……”他顿了顿，后面那句“我走也安心”终究没吐出来。
高城猛地转过身，眉毛拧着，嘴角却古怪地往上扯：“胡咧咧什么呢！”他几个大步跨到桌前，手指头点点桌面，发出笃笃的响声，“精简裁军，精简裁军，谁告诉你精简裁军就一定裁到你头上了？啊？”
史今被这连珠炮轰得有点懵，下意识地重复：“连长，我得走……”
“得得得！”高城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乱七八糟的！走走走，你走哪儿去？你用得着走吗？”他嗓门提了起来，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又藏不住那点压不住的高兴。
史今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高城，像是没听懂。
高城从抽屉里“啪”地甩出个硬壳文件袋，扔在桌上：“收拾收拾你那脑袋。准备准备，去军校学习，给我好好考试！”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回来了，你就是军官了。到时候，”高城指了指史今，“回来做我的排长！”
那硬邦邦的文件袋落到史今手里，带着抽屉木头的微凉气息。他低头看着塑料封套下“入学通知书”几个方正的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光滑的封皮，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世界的声音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恍恍惚惚地，他听见高城又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让他出去，他便真的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脚步虚浮地踩在水泥地上。
推开三班宿舍门的那一刻，几张熟悉的脸同时转过来。
他脸上一片空白的茫然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甘小宁“噌”地从床边弹起来，脸都白了，声音劈了叉：“班长！要走也不许你走！”
“哎哟我的娘诶！”白铁军哀嚎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窜过来，根本没给史今反应的机会，劈手就把那文件袋夺了过去
白铁军手忙脚乱地扯开袋口的白线，塑料纸袋发出哗啦一声响。他抽出里面那份硬挺的通知书，眼睛瞪得像铜铃。
“入……入……入学……通知？”他结结巴巴地念着抬头那几个大字，猛地抬起头，看向史今，又猛地低头确认纸上的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班长！军校！是军校啊！”
甘小宁扑过去，一把抢过通知书，眼睛飞快地扫过纸面，脸上的血色“唰”地全回来了，接着涨得通红。
他猛地抬头，嗷一嗓子：“班长提干啦！要去军校啦！”那声音又尖又亮，几乎要掀翻屋顶。
角落里的许三多，原本因为班长可能要离开而缩着肩膀，眼神里全是惊慌和无措。此刻，他愣愣地看着狂喜的甘小宁和白铁军，又看看史今，像是没听懂。
直到甘小宁把那通知书几乎杵到他眼前，指着“入学”那两个字，许三多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嘴一点点咧开，最后整张脸都亮堂起来，露出两排白牙，眼睛弯成了缝，那笑容像照进山谷里最干净的一束阳光。
一直没出声的伍六一，背对着大家坐在自己的床沿整理内务。当甘小宁那声“提干啦”炸响时，他叠被子的手停顿了一瞬，仅仅是脊背的线条似乎更紧绷了些。
伍六一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他走到史今面前，实打实地拍在史今的肩膀上，拍得史今身体都跟着晃了一下。
伍六一看着他：“到时候，”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就是我的排长了。”
“走！”甘小宁一声吆喝，白铁军立刻响应。伍六一那只落在史今肩上的手顺势一推。史今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就甘小宁和白铁军一边一个架起他的胳膊，许三多激动地跟在后面，几个人像一阵旋风似的卷出了宿舍门，冲到了外面的操场上。
正午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晒得水泥地发白。几个人把史今团团围在中间。
“一、二、三——起！”甘小宁怪叫着。几只手臂猛地托住史今的腰背和腿弯，他整个人瞬间腾空，失重感袭来。蓝天白云在头顶急速旋转，战友们兴奋的笑声在耳边炸开。
“行了行了！放我下来！像什么样子！”史今在半空里徒劳地挣扎，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
“再来一个高的！”白铁军不依不饶。
高城站在宿舍窗口，指关节无意识地敲着窗框，看着操场上那几个闹成一团的身影。
阳光勾勒出史今被抛起时略显狼狈却又透着喜悦的轮廓，也照亮了伍六一那难得舒展的笑容，还有其他人激动得通红的脸。
高城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得意和高兴：“一帮臭小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