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未尽，天在倾白。
军卡碾地而近的声音对睡够了的人有所惊动。
他们睁眼，发现六辆军卡在两百米外停止了轰鸣。
徐八一终于被齐桓摇醒了。她眼睛半睁不睁地濛濛地看着天空，齐桓又一言不发地将她从吴哲怀里半扶起身。
“抱歉，”徐八一看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等她，有点过意不去:“太困了。”
她站起身并入队伍，没人催促她，但她意识清醒后就不会放任自己松懈。
队伍迈开步伐向军卡前进。
其他部队的士兵们已经在路两边排成长队有序上车。
他们坐进倒数第二辆军卡后，前面的车陆续轰鸣起动。这时日头跃出一片云堤，天光渐白。
徐八一环视一周，大家的脸脏得就像在沙尘暴里跑了一夜，可以猜到自己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滩战结尾奉上云淡风轻的早餐宴。
餐堂里的人狼吞虎咽，汤勺碰撞餐盘叮当作响。
坐在最前的首长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简短地发了话:“你们或许不相信，我是一整晚没睡，就为了看你们的表现。平日里你们都是各自部队里最优秀的官兵，这次演习同样是令人敬佩。”
徐八一塞了一口敦实的馒头，她闻声抬眼，看到首长是一位全头白发的带有独特气质的高官。
当然，他与苍老、衰弱、蹒跚这些词毫不搭边。
首长还在说话，离得不近，声音飘到徐八一这一桌时已经轻了许多:“人堆人能叠出登云梯，山摞山才镇得住河川……依托协作……还需总结经验……”
听这些有的没的，不影响徐八一的胃口。
随后首长身后的几个参谋引他到一桌官兵前，被光顾的官兵们立刻丢下筷子立正。周遭其他部队羡慕的眼光都快飞出来了。
郑世川，他忽然出现在徐八一身后，顿了两秒又挪到袁朗后面，拍他的肩。
袁朗回头:“真巧。”
徐八一听到动静侧头，见到这熟面孔，她低声打了招呼:“郑教练。”但对方似乎没听见。
郑世川眼里只有袁朗:“得了你，袁队长。”
袁朗拿纸擦嘴:“什么事？”
旁边的老A往边上挪了挪，留出郑世川将将坐下的空间。
郑世川斜切进去，坐下:“这次演习怎么样，有没有尽兴？”
袁朗:“钢铁洪流般的火力密度，你用尽兴两个字也是抬举我们了。”
郑世川笑:“贴切！钢铁洪流……首长这次就是想弄出个外星军队，无限制的火力，经验丰富的守军，无可突围的堡垒。总之，我方占尽优势，极尽可能让你们寸步难行。”
袁朗不置可否，淡然道:“是他的风格………三十年前风格的陷阱，欲盖弥彰的地雷布设，隐蔽壕沟和山坡拉成V型的机枪火力线。是挺不错，但离外星军队可能还差两个维度。”
“害。”郑世川:“彼此衡量各自水平，保持随时进步嘛。像首长这种的实战老兵，保留某些旧风格很正常，毕竟这旧风格足以把你们牢牢牵制。”
郑世川见他兴致不高，不动声色地朝旁边几桌看:“说起来你们表现很不错了，这里面坐着的除了你们，还有其他军区的特种部队，首波突击部队是前天晚上来的，光滩头就困了四个小时，然后才开始向丛林挺进。昨天白天他们主动缴械投降了。”
袁朗:“别的军区？这次演习用意在于大范围选拔？”
郑世川神秘地凑到他耳边:“是，选拔。”
多的他不说。袁朗识趣，不会穷追不舍地问。
郑世川站起身，到袁朗背后示意他左挪，这让袁朗和徐八一之间隔出了个位置。
他又坐下，余光瞟见黑眉乌眼的徐八一又一次向他打招呼:“郑教练。”
郑世川轻点头以示回应，本来后半夜到天亮这期间，郑世川牙关一直在打仗，可现在看到徐八一，不悦又凭空消失了。
如果有人能干掉他，他竟然祈祷是这家伙，冒出这种想法吓了他一跳，但他随后自我解释的理由无可挑剔:徐八一是他教出来的，没有人可以阻止新竹高过旧竹。
郑世川不经意地拿出射表摊在袁朗面前:“袁队长，给个指教，最近对弹道的又一次精密修正，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
袁朗扫了一眼上面的复杂数据，转而用耐人寻味的表情看他，那显然摸清了他的用意:“千米以内我或许可以给你提供意见，千米开外你最好问问你旁边的顶尖远狙手。”
徐八一确定自己耳朵没有听错，袁朗口中顶尖这两个字很难不让她瞬间产生自傲心绪。
郑世川接受这个建议，他把射表移到她视线范围内，语气故意透出些许质疑:“指教一下吧，小徐。”
徐八一性格偏向藏锋露拙，如果没有袁朗的夸奖搅乱她的理智，这会儿她绝对报以何德何能予以指教的态度。
但是徐八一一时间忘了，她正儿八经在心头默算射表上的参数。
郑世川耐心地等了一阵子，他带了笔，将笔递给徐八一时被她自然地接下，然后开始划划改改。
周围的动静渐渐大了，那是首长走到了附近。和前面三桌一样，他依旧按照同样流程与选中的这桌表现突出的特种兵进行交谈。
徐八一这时扣上了笔帽，涉及修改的参数前后差别不大。
但射表是什么？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机械文明，外行人无法估摸她的水平，但内行人却能领会她在何种境界。
郑世川誊抄的这一版射表有故意弄错的几个关键参数，这被徐八一一一找出来并划改成极其精准的数字。
郑世川将射表折好塞进衣兜里，又摸出一颗子弹，在手指上捻转着:“这颗子弹打到了我们指挥室。”
徐八一看到这熟悉的铜器，一下子精神紧张了。
在确定出枪人是徐八一后，郑世川自觉心情并不坏，他又对袁朗说:“你们基地的，我留着了。难为有人一直盯哨一夜没睡吧。”
袁朗出言讥讽，当然，这并不带恶意:“是应该留着，也难为你专门来试探。我看啊，你多半是被精神绞杀了。”
郑世川无所谓他的语气:“后半夜之前，我还在奚落你们各自队伍的领导，之后换各个领导开始奚落我——”
他正说着，身后来了几个人。那气势浩浩汤汤直击后背。
A大队的官兵们再也无暇闲聊，他们纷纷起身，终于看到这位首长近距离地站到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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