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任采莲的应诺,季璋心安理得当上了甩手掌柜,以一个客人的身份迎接了在北宋的第一个新年。
与现代过年习俗大差不差,苏府在年前便着手开始翻新、大扫除、采买,只为新的一年扫净来路。
经常出门的季璋还被任采莲喊着,顺路带些必要物件回府,被动地参与其中。苏府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苏迨那边却是毫无进展。
不知是否因上次被声东击西的教训,辩才此次可谓是铁石心肠。任凭季璋如何卖惨,好说歹说,皆未如愿得到进一步的探视权。
她只得作罢,按照侧敲旁击打听来的北宋习俗,精心为苏迨准备一盒不出格的除夕饭。
熙宁六年,除夕。
一向人流如织、香火旺盛的上天竺寺,也败给了这亲人相聚的佳节。偌大的寺庙只有零星几位香客,拎着食盒的季璋和二宝便是其中一员。
“苏大娘子,您来了。”守在寺门处的小沙弥瞧见季璋,颔首行礼道。
季璋也颔首回了个礼,“可是辩才法师让您在此处等我的?”
“是。”
小沙弥领着季璋二人朝寺内走去,出声解释道:“今日寺内忙碌,师傅怕苏大娘子走错了地方,这才让贫僧在此处等着。”
这老秃驴哪里是怕她走错,分明是怕她去见苏迨罢。
不过如今替代的人选已经找到,度牒的事也在托钱叔打听,相信很快便能将迨哥儿接出来了。
“那便麻烦小师傅了。”
季璋不急于这一时,对辩才的安排并未提出异议,反而来了兴致打听起僧人们是如何过年的,“今儿是除夕,不知寺内可有什么特殊安排?”
“无甚特别安排,与寻常日子并无差别,左右不过就是诵经祈福。”
小沙弥客套地回道:“不过按照惯例,元日后会举行法会,辩才法师会亲自讲授佛法。”
季璋闻言,不禁将孤坐佛门的苏迨与今日四处游玩的苏迈相比较,内心蓦然涌上一阵心疼,苦涩道:“师傅们辛苦了。”
用过午膳后,苏迈与她是一道出门的。她给迨哥儿送除夕吃食,而苏迈则是相约同窗一起打捶丸、看斗茶,享受着书院休沐的大好时光。
“出家本就是修行,苏大娘子言重了。”小沙弥淡淡道,仿佛早已习惯这日复一日的吃斋念经生活。
季璋见状也不再多问,同行的三人蓦然安静下来,此后再无交流,直至到达目的地。
“厨房已到,苏大娘子请自便。”
北宋除夕有吃馎饦的习俗,不过这直接用羹汤煮熟的面条不易保存,故而季璋准备在上天竺寺内现做一份。小沙弥也知晓此安排,直接将季璋带到了斋堂厨房。
小沙弥正欲离开却被季璋开口打断,她望着冷清的厨房,蹙眉道:“小师傅,你们今日是不吃馎饦吗?”
且不说没有准备馎饦,就连其他过年应有的东西皆没有,可谓是十分寒酸。
小沙弥指了指不起眼处的菜筐,回道:“此乃除夕风俗,自然是要吃的。只不过眼下距离申时尚早,斋堂的师傅们还未开始准备。”
堆满菜筐的白菜在数量上完全够上天竺寺的僧人们吃,不过在品相上却是差了些,看着灰扑扑的。明眼人一瞧便知,这菜应是秋天储存在地窖里的过冬菜。
这话倒是提醒季璋了,寺庙与寻常百姓一日皆只吃两顿。眼下才刚刚巳时,师傅们应再过半个时辰才会用厨房。之后的这半个时辰内,整个厨房都是她的天下。
“苏大娘子若是无事,小僧就先告退了。”小沙弥见季璋沉默无话不欲多留,随即转身离开了。
厨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二宝不再拘束,越过季璋将食盒放在案桌上,问道:“娘子,咱们要开始了吗?”
不料身边之人好似离开般,半晌都未回应。
二宝扭头顺着季璋的视线望去,瞧见了那筐灰扑扑的菜,瞬间明白了自家娘子的心思,出声提醒道:“娘子,咱们只带了几颗新鲜生菜,只够做一碗的量。”
眼下寒冬还未过去,外面天寒地冻,寻常人家吃的都是这种地窖储存的蔬菜。而她们带来的则是府内采买的新鲜蔬菜,青翠欲滴,光是瞧着便能想象出清脆多汁的口感。
想要一视同仁,让全上天竺寺的僧人都尝到与二公子一样的馎饦,压根就办不到。
季璋心知肚明,适时收回视线,“就做迨哥儿的那份罢。”家中还有两个孩子,她还要赶回苏府陪苏迈和苏过过年,无法在这里耽搁太久。
“是。”二宝将食盒打开,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盒内除了几颗水灵灵的生菜之外,还有一传言祭祖后食用能祛百病的五辛盘,以及讨彩头的百事吉。
五辛盘实则是一道凉菜——将洗净的韭菜、芫荽、芸薹(油菜)撕开摆在盘中,然后拌以在腊八当日腌渍的蒜和藠头(薤),最后在中间插一根线香,线香顶端还粘了一朵纸花。
季璋虽不懂这是何之意,不过还是连带着线香和纸花也带来了。尽可能还原家中饭桌上的一切,只为让迨哥儿感受到一点家中的年味。
百事吉实则是一道水果盘,不过取了这讨彩的名字——将柿子与橘子和柏枝同放在一个盘内,吃饭前按照“柏柿橘”的顺序,先折断柏枝,再依次掰开柿子与橘子,以此来获得“百事吉”的寓意。
这水果保存不易,季璋本想仿照外面小贩售卖的绣着柏枝、柿子和橘子的百事吉结子,自己绣一个送给迨哥儿。这样既方便她带来,也方便迨哥儿自个保管。
奈何前些日子,朝云瞧见苏迈房中的端午百索说漏了嘴。季璋这才知道她给迨哥儿亲手编制的那条百索,压根就没送到应到的人手中。
如此看来,还是让迨哥儿吃到肚子里最为稳妥,防止自己的心血又落入某人手中。
二宝瞧着季璋挽袖子的动作,默契地退到了一旁,“娘子您先揉面,我去洗生菜。”
“去吧。”
季璋手下细腻的面粉,在清水的调和下,慢慢变成了毛毛糙糙大小不一的剂子。随后融合一团,变成了一个凹凸不平的胖子。再经过反复地揉搓压打,片刻之后一光滑的面团便出现在了案板上。
瞧着只差擀面切成条状这最后一步便可成形的面条,二宝主动往灶门前走,心下了然是时候该生火烧水了。
不料却被季璋开口叫住,“二宝,你帮我打下手,我想试试自己生火。”
“···是。”二宝努了努嘴,犹豫之后还是应下了。自家娘子之前烧火只是没烧起来,但也不至于学朝云一样将厨房炸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所幸有了之前的经验,再有她这个熟练工在一旁指导,这次季璋很快就将火生好了。见蓦然跳窜出现在灶内的火苗,季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浅笑。
她起身重新洗手,将水舀入锅内后,才开始继续处理桌上的面团。
二宝瞧着忙成陀螺的季璋,明白她是想亲力亲为,为二公子多做一些事。可这能做的活儿都做完了,她这个女使杵在这儿,反倒是显得多余碍事了。
不过很快二宝唯一能做的活儿来了。
滚水正沸,白烟伴随着“咕咕”水泡声在厨房内弥散开来,季璋手里沾染了面粉,沾不得水,不得不将活儿分出去,“二宝,生菜可以下锅了。”
“是!”二宝中气十足道。
听着这莫名亢奋的一声,季璋猝不及防被吓得心跳都慢了一拍。不过却也只是如深渊里投掷了一枚小石子般,无法撼动她内心的煎熬。
生菜鲜嫩多汁,不过在锅内上下翻滚了一回,锅内的清水便已然变成了绿色。
二宝手疾眼快将烫熟的生菜捞出,季璋正好将做好的面条下锅。水位骤然上涨,触碰到一直饱受火苗烘烤的干燥锅壁,发出“滋啦”一声。
蟹眼水泡被压下,须臾之后再次卷土重来,将面条冲得七零八落。在筷子能堪堪夹断面条后,季璋又将生菜倒了下去,过了一遍热水然后连带着面条一同起了锅。
“娘子,小公子不是喜欢吃软的吗?”二宝疑惑道。连她都记得的偏好,自家娘子日夜念着又怎会忘记,可眼下这面明显就不符合二公子的口味。
季璋及时将面放入食盒最下面的一格,用上一层的盒格将热气尽数封闭起来。她望着早已看不见的馎饦,沉默片刻好似是在找一个理由,才道:“他赶过来还得一会儿呢,闷闷就软了。”
二宝恍然大悟道:“还是娘子考虑周全。”
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面起早了——迨哥儿尝到时,应不会怀疑是她做的,只会好奇为何厨房大师傅会让他先吃。
近乡情怯,近儿亦如此。
*
待季璋回到苏府时,正好赶上晚膳。
苏轼不在,季璋让人都去了她的屋子。她抱着苏过,与苏迈在里屋坐一桌,任采莲、二宝和朝云以及杜雪等近身女使小厮们在外屋坐一桌。
外屋人多,加之不苟言笑的任采莲识趣地吃完饭便回了自个的屋子,将空间留给年轻娘子们,故而外屋格外热闹,反衬得里屋的主子一桌十分冷清。
里屋,季璋轻轻摇着熟睡的苏过,苏迈在一旁也不敢出声怕惊扰弟弟,只得闷声看书。
直至外屋年轻的女使小厮们叫唤着“元日到了”,季璋这才发觉守岁已经结束了,熙宁六年也是真真切切地结束了。
皆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眼下刚到元日,季璋这个三个孩子的娘就有了新的任务。她将熟睡的苏过抱给余乳娘,然后拎着一早准备好的刨土三件套,与苏迈出了府。
母子二人在府外寻了一土质疏松的地方,将用面团捏成的假蛇,煮熟的鸡蛋,以及煮熟的豆子一同扔进坑里埋下,一边填坑还一边念着,
“蛇行则病行,鸡子生则病行,豆生则病行,愿苏府中人一年皆顺遂喜乐。”
苏迈听着季璋的念叨,不禁在后面加了一句,“也愿父亲早日赈灾完成,平安归来。”也不知是灾情的原因,还是路程的问题,直至今日她们都还未收到苏轼的家书。
“放心吧,你爹会平安归来的。”季璋斩钉截铁道。毕竟这厮还有那么多文学贡献还未写呢,不然日后莘莘学子们背什么。
做完这一切,母子二人打着哈欠往回走。
到中央小花园即将分别时,季璋倏然出声道:“五更还得早起到茅厕旁躺一躺,你今晚要不就歇在我院中罢。”
苏迈一想到自己被人攥住脚拖着走的画面只觉羞赧,蓦然红了脸,留下一句话仓皇逃离,“我不用长了,母亲只用管过弟就行。”
“你才十四,还能猛长一大截呢!”季璋在后面喊道。
苏迈不语,只是一味加快了逃离的速度,须臾便消失在了季璋的视野内。
季璋瞧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自己与迈哥儿有了代沟,“虽说是迷信,但讨个长高,变聪明的新年彩头不好吗?”
1.文章描写的北宋过年习俗,源于百度资料,具体出处不详,不一定纪实。(周四前还有两更)
(os:马上要200收了,要符合加更条件了。孟某人先在这里说明一下下。本文以周四为一周的起止点,一周保底三更至少1万字,所以加更的那周就是四更,望周知[彩虹屁]暗戳戳期待200收[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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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熙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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