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谈保卫处安保不力，学校在出了事之后没有立即戒严通知学生，保证大家的安全，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断网和压热搜上。
对于学生们的伤亡，难辞其咎。
陪护的这段时间，临简雾跟科室里的好些学生和家长交了朋友，这些人的眼泪每次看到都让人心碎，思考再三，她就想大家一起联合起来收集证据，向校方维权。
但几乎都被拒绝了。
孩子们后面还要继续去学校念书的，这么一闹，那书还要不要继续念了？而且学校固然有些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不看看到现在为止的这些医药费都是谁垫付的。
临简雾多说了几句话后，就立即被指责：“你家孩子没缺条胳膊也没缺条腿，你搞那么积极干什么？是不是想着利用我们把事情闹大，然后私自跟校方和解，额外拿大钱？”
临简雾向他们表明自己还是有些钱的，不会在意校方给的什么赔偿，但这越解释越臭，临简雾是不缺钱，但这不意味着每个学生家长都不缺钱，看到临简雾的股票收益和一些存款后，他们更多地就是围着临简雾打转，模糊地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好处，比如说请她出钱带他们的孩子后面去什么地方疗养一下：孩子们只要在棕榈树下坐坐，多看些海龟，应该就能把这种可怕的事情全部忘掉。
程馥隔壁床有个陪护的家长，经常说自己是一个没有女儿就活不下去的母亲。
有一天，临简雾在公共卫生间洗漱完，刚准备去上班，就被叫住，她本以为对方是要向她表示感谢，但是对方竟然恶狠狠地对她说：“想一想，该被砍的应该就是你们吧？我们都是被你们这些人给牵连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陡然听到这种话后，临简雾还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难过：她难道没有给对方一样的去马达加斯加来回的机票和酒店的钱吗？
在这种状况下，连最基本的场面话也得不到一句？
她想对方后面会后悔这么说的，会后悔的……她随即就抿紧嘴唇给程馥办理了转院手续，把这些人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既然程馥没有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学校私下和解的态度又比较好，她为什么还要去做那个出头鸟，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一想到极力争取的利益会让这些人也一起受惠，她就难受的无以复加。
没有拒绝的几个家长里面，一半是完全不做事的，什么都让临简雾自己去做，问就是不知道，再问就是也许吧。‘想必就是’、‘不管怎样’，他们总爱用这样的字眼来搪塞临简雾，学校的一句话轻易就能把他们吓得战战兢兢，看着风向不对，随时就想退出。
另一半则是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临简雾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那样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凡事都要把这些事情厘干净。明明还停留在收集证据的阶段，就一直想象着成功之后自己该怎么大赢特赢。
临简雾索性抛开了这些人自己去做事。
调查事发时校门是否开放，保安是否在岗，学校是否有积极开展过反暴力培训，应急预案是否存在，学生们是否向校长信箱反映过校外人员在校园内四处徘徊，校方是否忽视了预警……若能够证实校方工作人员存在严重渎职行为，她打算直接请求检察院监督立案。
程馥提醒临简雾这么做的最大风险：“如果直接起诉校方，是有极大可能遭遇反诉诽谤的，你确定要和我们法学院打这种诉讼官司吗？很可能告人不成自己反坐牢哦。所以从实际取得的结果出发，我建议你及时收手会比较好。”
临简雾搞的动静已经促使辅导员和行政老师那边跟临简雾说不通后，几次三番地便找上了程馥，不是上门陪护就是电话慰问，意思很明显。
她毁学校名誉，学校自然也能毁她前途，再者说学校名誉不好，作为学生的毕业未来又能有多光彩？不管学生本人是有多么不幸，没有遭遇这种不幸的同学们不会理解，也不想理解，他们只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荣的母校被人说了坏话，只会对她群起而攻之，劝她在这方面多加考量，三思而后行。
当然最大的代价还不是这个。
看临简雾还要坚持之后，程馥继续说：“如果你不怕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死，尽管可以一试。”
临简雾脸一下子就僵了：“一言不合就开车撞人？要不要这么玩不起？”
“说是玩不起，但奈何这么做确实高效啊。”
“可要是把我撞死了，那人不也是要坐牢的吗？”
“一般都是雇凶杀人的，现在但凡手头上有点钱，哪里有想要撞死谁还专门自己开车的，很简单就能雇一个负债累累的人，如果设计的好一点。”程馥忽然想起来姐姐的死，略加停顿之后才说，“以交通肇事罪算，积极赔偿后若是能够获得谅解书，判个两年还能缓刑呢。”
临简雾一脸不信，就觉得程馥是在把她当傻子：“雇凶杀人？别骗我了。这又不是什么某音短剧，真当想雇就能雇啊？而且警察公安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会调查吗？不是谁说的一句不小心，警察就能认定谁是罪犯了，有一点不对劲都会调查动机的。我看了你们的刑法书，警察取证提起公诉只是一个流程，一审二审的人证物证才是重中之重。”
程馥觉得临简雾才是某些古早刑侦剧看多了。
“首先，这种刑事案件提起公诉的是检察院，派出所收集证据认定已经达到了立案标准就可以直接移交检察院，要不要提起公诉是检察院的事儿。”
程馥坐在床上，抱着双臂纠正道。
“其次，如果证据简单明了，检察院会直接提起公诉，只有在案件比较复杂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调查起诉被告的证据，而不是搜集被告身后另有其人的证据。”
“法律写的再好，执行法律的到底还是人。每天排队要处理的案子那么多，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抠细节。落到实际生活当中，常常就是派出所抓到一点证据就一股脑地立案，检察院接到案子后就想尽办法提起公诉，到了法院，法官则是看被告的律师证据多还是检察院的证据多，谁说的有理就判谁胜诉。”
“小律师大概率就是给被告象征性地说两句话，而大律师还要看被告给的钱多不多。”程馥说，“你家有钱，要是你被撞死了，家属强烈要求详细调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兴许还真的能够拉出来一批人判刑，可要是肇事者非常有职业道德，始终闭口不言，你就是被撞死了，实际上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临简雾直接被程馥的这一套说法给震撼住了，然后她有些迟疑：“他们应该不敢这么做吧？”
程馥怕临简雾意气用事，就拉过临简雾的手说：“不管他们敢不敢，你不要冲动，为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有生命危险太不应该了。”
但临简雾还是喉咙里堵着一口气：“我倒是要看看，到时候是谁能撞死谁。”
“不要让我担心。”
“类似的事情，你也没少让我担心。”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程馥握紧了她的手：“你就那么想要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吗？”
判不了死刑，其实程馥是觉得学校那些人何德何能可以安生坐牢，立案公诉花的时间也太多，她还是更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做法。
正愁下学期平时闲着没事做呢？！
临简雾闻言，只好回了句‘知道了’，神情恹恹的，很是让人感到不安。
有药医病，无药医心。
程馥只能时常给临简雾发消息和打电话，让临简雾一下班就到医院来照顾她转移注意力，才能让这件事对于临简雾精神上的打击没那么重。
大半个月过去了，网络上再有人提起此事，就已经是激不起太多水花：在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背后没有其他学校的人在挑拨我是不信的，蓝底白字的警方公告都出来了，大家还是谨慎看待吧，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复杂，完全就不是这人所说的那样，这几年的招生形势很复杂，我们学校的分数线不管在哪个省份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学生都来了ａ大，可能就是会有些学校眼红吧，不信谣不传谣，ａ大你不报就被别的人抢先了，不要相信这种小道消息，相信ａ大！
过了几天，程馥已经能够佩戴腰部护具在地上行走之后，临简雾才给程馥办理了出院。
程馥感觉自己康复的很快，这一天上午，目送临简雾出门上班，她等了十数分钟，估计临简雾已然开车走远，她也穿上鞋子，拿了车钥匙出门。
自从和临简雾谈起雇凶开车撞人的事后，姐姐的样子就总是在程馥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算一算时间，当初撞死姐姐的那个网约车司机也快刑满释放了，事已至此，她便想着去监狱探望一下对方。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当对方是疲劳驾驶，现在想一想，是否还存在着别的可能呢？不当面问一问的话，好像总也没办法放下心来。
因为是受害者家属探视，需要额外做监狱心理咨询师评估，会见也是很严格的隔音玻璃加电话通话，禁止物理接触。
通话之前，狱警还再三告诫程馥，不许以质问的语气询问罪犯犯罪细节以及严禁恐吓，否则会直接中止探视，并且把她拉进探视黑名单。
探视时间被限制在３０分钟以内。
３０分钟里面有２５分钟，程馥都在听司机一家的故事。
他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两个孩子都在念书，老婆工资低，跑出租的车是租来的，很贵，车放在那里一分钟不跑感觉就像是亏了一分钟的钱，所以他有一点清醒就想接单子。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是你姐姐告诉我的。”他说，“当时她在过斑马线的时候有个男人走的慢吞吞的，挡住她了，她甚至都想给他提意见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她眼前的红灯就亮了。本来你姐姐是不用死的，都怪那个男的挡住了你姐的去路。”
“我看过相关录像，没有这回事。”程馥拿着电话一字一顿地说。
“是吗？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呢？也许，是我自己臆造出来的。不过，我觉得你姐的死不是我的错，我那么辛勤养家，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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