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
黑漆轿车缓缓泊入马拉喀什喧嚣的街口。
中也侧首望向窗外。汹涌的人潮、斑斓的摊棚、蒸腾的**,构成一个巨大混乱,充满原始生命力的露天市场。
他眉峰一挑,语气不善:“来这做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太宰没骨头似的斜靠过来,手臂自然搭上他的肩,语调故作深沉,“给红叶姐挑礼物,这里再合适不过。”
中也肩头耸起,甩开这条软骨头,眼风扫过:“正事还没——”话到一半,他忽然收声。
太宰那眉梢低垂、眼尾含笑的姿态,他太熟悉了。那不是玩笑,是棋盘落子的信号。
中也翻了下眼皮,对这家伙酷爱打哑谜的恶习早已弃疗。他推门下车。
嘈杂的声浪混着刺鼻的味儿,如同实质的重拳,瞬间砸入鼻腔。老旧机车喷吐的汽油废气,巷口家畜排泄物与枯草的腥臊,烤馕的焦香、香料的辛辣、鞣革的膻气、滚油的腻味……所有气味绞缠在一起,汇成一股浓烈的嗅觉暴力。
“啊……阿嚏!!!”
太宰人还没站稳,先被这气味组合拳击中,连打三个喷嚏,揉着鼻梁,俊秀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
“娇气。”中也嗤笑一声,率先扎进人潮,头也不回。
太宰还在努力平复呼吸,抬头想骂,话却卡在喉间。
光线从狭窄巷道上方倾泻而下,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狂舞,氤氲笼罩在那道娇小却笔挺的身影周围。橙色发丝在炽烈的北非阳光下,灼灼生辉,蓬乱如火。
仿若神明降临污浊之地。
太宰的视线再次被这道光芒死死攫住。
第一次被吸引,是在今年一月的擂钵街深处。他为调查“荒霸吐”而去,刚绕过废纸箱堆砌的拐角,便撞进一双炽烈的钴蓝色眼眸。
下一秒,整个人被狠狠踹进墙体。背部的剧痛尚未炸开,就被脑中更尖锐的刺痛覆盖,像冰锥贯穿颅骨,强行启动了一段沉睡的记忆胶片。
眼前笑容张狂的鲜活少年,瞬间被另一个血淋淋的残酷叠影覆盖——烈火、撕裂的残骸、冰冷的风……心口像被瞬间挖空。
痛得他当时只能凭借本能反击:“原来如此,就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又自大的小屁孩啊。你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中也冷脸回敬:“我也是,在这世上我最讨厌像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渣了。”
而后,他永远忘不了中也的下一句话。是和上个轮回截然不同的台词。
“不想笑就省省,假得让人反胃。”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穿他这身空洞皮囊的NPC。不,或许不能再称之为NPC了。
“太宰?”迟迟未等到熟悉的脚步声,中也拧过身,以他极佳的眼力,对上了一双猎人的眼。但那或许只是错觉。因为下一瞬——
“阿嚏——!”
太宰佝偻着背,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揉着通红鼻头,讪讪地朝他走来,眼底浮动着明晃晃的委屈。
中也沉默地转回身,继续前行。他抬手理了理方才睡成海藻的乱发,习惯性戴上了礼帽。瞬间,那夺目的光芒仿佛被收敛了。
啊,变回了漆黑的小矮子呢。
太宰望着他小小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插着兜,掩着口鼻跟上,在人潮中,不经意地与他肩膀相擦。
他知道,自己该更谨慎的。
这次轮回,中也提前两个月出现。
轮回的轨迹已发生偏移。
这绝非偶然。太宰几乎可以肯定,除了他自己这个BUG,定然还有“别人”将手伸进了这场时间倒带——他称之为“他者”。
是谁?图什么?
这所谓的“轮回”又是什么鬼东西?
一睁眼,世界被硬生生拽回一年前。所有人,所有事,如同电影胶片被强制倒带。不是科幻片,是某种异能。范围大得离谱,逆天到能改写物理现实的异能。
他能如此确定,只因他是唯一的例外。
「人间失格」,让他成了唯一的变量。
幕后那只手,究竟想做什么?救人?阻止某事?还是仅仅想过把当神的瘾?
正出神间,舌尖尝到一股怪异的土腥味。太宰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薅了几根干草似的玩意儿塞进了嘴里。
“你往嘴里塞什么鬼东西?呕——”中也五官皱成一团,嫌恶地吐着舌头,活像只烫了嘴的加菲猫。让人忍不住想……撸一把。
太宰插在兜里的另一只手蜷缩了一下,险些就要抬起,将眼前这只活蹦乱跳的小狗紧紧箍进怀里。
他忍住了。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他不该过早跨过那条界线。
任何微小的偏差都是未知数,都可能让本就脆弱的时间轴彻底崩溃,将既定的路径变为新的迷宫。他必须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才能悄然改写那早已注定的悲剧。
可……去他的剧本。谁让人有自由意志?
太宰吐掉嘴里的草渣,手沾着奇异药香,闪电般捏住了中也的脸颊。软软滑滑,像蛞蝓。
飞蛾扑火的死法……不够漂亮。但时间轴崩了又如何?该头疼的是幕后那位。
“混蛋青花鱼!你发什么疯?!”中也的爪子也毫不客气地袭向太宰的脸。橙发怒张,哪还有半分猫样,分明是头炸毛的幼狮。
太宰手上加力,自己脸上也传来清晰的痛感。
什么神明……也就是条脾气坏透的小狗。
神和人,究竟差在哪?
是山羊和绵羊的区别吗?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速掠过。
中也可没兴趣解读身边人的内心风暴,他呲溜一下灵活缩身,泥鳅似的滑进了密集人堆。
“各逛各的!一小时后车那儿见!”
“喂!小狗不能乱跑!”太宰拔腿就追,也不知道谁更像被绳子拴着的那个。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中也仅用他全部的忍耐力确认了一件事:他和太宰除了都是两条腿走路、勉强算个人类之外,毫无共通之处。
一个只会四处试吃各种气味诡异的药草香料,浑身缠满裹尸布,看起来病入膏肓的人,其审美品味大概跟阴沟里的淤泥一个水平。
太宰绝不会理解他手里这双鞋。
中也指尖划过白色山羊皮。触感柔软如云,鞋面花纹繁复又利落,透着北非特有的粗犷与精致。
“但爱丽丝一定会喜欢。”中也嘴角牵起。四周安静得反常。他下意识抬头四顾。那条神出鬼没的青花鱼果然不见踪影。
接头去了?
中也挑眉,回神继续仔细检查鞋子有无瑕疵。
虽说只有红叶大姐明着讨要了礼物,但在与港口Mafia相处的的小半年里,中也还是体会到了一种陌生,让他无法抗拒的温暖。他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被“接纳”。严格来说,涉世年龄仅八岁的他,纯真地想回报这份善意。
“呐,中也~”太宰如幽灵般贴附上他后背时,中也正双手珍重地接过摊主包装好的精美礼盒,红色的丝绸蝴蝶结格外夺目。
“猜猜我刚买了什么?”太宰的吐息喷在中也耳后。
中也手一抖,礼盒险些脱手。他迅速稳住,斜睨了太宰一眼,才将礼盒轻缓地放入已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袋子里,已然静静躺着给红叶大姐的雕花银匕、给首领的錾花酒具、给老爷子的烟丝金砖。战果丰硕,中也心情颇佳,难得宽容:“绑带浪费装置能买什么像样的东西。”
他视线落到太宰手中鼓胀的黑色袋子上,竟生出几分好奇。
短暂的静默。
预期中的诡辩并未到来。中也挑眉望去。
太宰正凝视着摊主。那张总是挂着戏谑或倦怠神情的脸上,此刻竟是一片无机质的冰冷。漠然,审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疏离感。
那神色……陌生得可怕。仿佛换了一个人。
下一秒,那神情散了,又恢复成平日笑面虎的样,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光线玩弄的把戏。
“哼,是中也绝对会眼馋的好东西!”太宰拖着长腔,同时上手对着摊位上玲珑满目的商品挑挑拣拣,“老板,都是高档货啊~怎么在露天市场摆摊呢?”
这欠扁的语气……是太宰惯用的试探伎俩。中也心下一凛,仔细打量起摊主。
摊主是两人搭档,一坐一立。
坐着的男子约三十上下,模样俊俏。暖灰色头发蓬松得近乎轻佻,白茶色眸子,嘴角噙笑,随意盘腿坐着,像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前襟大喇喇敞着,锁骨上晃着枚造型古怪的银坠。气质像个吟游诗人,是那种不知怎的就让人卸下心防的类型。
骗子。
站着的青年则截然相反。看起来二十出头,周身却笼着一股暮气沉沉的老人味。黑发黑眸,黑框眼镜,站得笔直如标枪。眼角嘴角平行下垂,活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是那种让人想绕道走的类型。
打手。
察觉到视线,打手青年耷拉的眼帘倏然抬起,目光如淬冰利刃,直刺中也眼底。一瞬间,中也仿佛窥见了深渊,寒意穿透市场的滚滚热浪。但紧接着,骗子摊主一声悦耳轻笑,那冰冷的凝视瞬间蒸发。
“谬赞。小本生意,像您这样识货的客人可不多。”
“是吗?”太宰指尖提溜起一只纯白尖头皮鞋。与别家五颜六色的都不同,这个摊位的鞋清一水的白,“不过也难怪,白色娇贵,易脏,也……太素净。尤其在这种地方。”
骗子摊主闻言,笑得更灿烂,视线转向中也:“但这位小兄弟方才可是赞不绝口。看来是同道中人。”
中也视线在太宰和骗子摊主间游弋,并不接话。这份“乖巧”显然取悦了太宰,他唇角勾起一个罕见的、几乎算得上真诚的笑,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得意,无声宣告:看,我的狗就是听我的。
“跟他们废——”打手摊主刚吐出半截冰碴子,手机铃声突兀响起。那双毫无温度的眼刮过两人,侧身接起电话。
“抱歉,阿兰就这样。”骗子摊主面上和煦依旧,“二位关系融洽,品味出众,不如交个朋友,日后常来光顾?”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张名片,轻轻放在摊台边缘。手指修长,甲缘齐整,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名片纯白,材质奇特,非纸非塑,泛着珍珠母贝般温润内敛的光泽。光影变幻间,暗纹浮动。字是镂空工艺,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丘克。
无头衔,无联系方式。是张有了等于没有的名片。或者说,更像一枚无声的邀请函,姜太公的直钩。
太宰盯着那名片沉默。
阿兰挂断电话,俯身在丘克耳边低语。丘克却毫无避讳之意,姿态闲适:“那女人还是这么固执。”说话时,目光始终不离太宰。
就在中也以为太宰会甩手而去时,他却用两指夹起名片,随意滑进风衣口袋。
“希望你真有好货。”
语毕,太宰一把勾住中也脖颈,另一只手点亮手机屏幕:“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两人没走几步,中也突然旧话重提。
“绑带浪费装置能买什么。”
太宰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倏然转头看向中也,瞳孔微缩。他随即回身望向方才的摊位——
已是空无一人。
原创角色后续揭秘会统一放人物设定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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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明使用指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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