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庄严的大光明寺，已沦为一片燃烧的地狱。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星月都染成了血色。
唐行川的世界在望见满天火光的那一刻就彻底失去了声音。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踏过仍在燃烧的椽木和满地的遗骸，疯狂地在一片断壁残垣中搜寻。多日赶路而风尘仆仆的玄色劲装被火焰燎破，露出被高温灼烫得发红的皮肤。
找到了。
在崔宁最常待的一间偏殿角落，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红色，只是那红色此刻已被更黏稠的暗红浸透，如同某种不祥的祭仪。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整个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他看见崔宁靠在一块倾颓的白色石柱旁，没入胸口的断箭随着她微不可见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着，刺痛着他的眼。她的面容被火光与月光交织浸透，呈现出琉璃杯一般易碎的苍白，却无惊无惧，唇角凝着一抹近乎悲悯的弧度，仿佛赴一场圣洁的归寂。
唐行川跪倒在她身边，膝下尖锐的碎石刺入皮肉，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冷，伸出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阿宁……阿宁……”
他终于念出了曾在无人时无数次咀嚼过的名，却嘶哑得像是被粗粝的沙石磨透了喉管，每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般的锈气。
“对……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该死……我不该走……我该早点发现……”他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汹涌而下，旋即没入她已被鲜血染透的衣襟，无踪无迹。积压了一生的、从未奢求过回应的暗恋在此刻决堤，伴随着巨大的悔恨与绝望，化作混乱不堪的呓语。
“我……我一直……我一直都在看你……想你……”
“我知道我不配……我这的人……怎么敢……怎么敢妄想……”他哽咽到几乎无法呼吸，额头无力地抵在她冰凉的手边，寒意顺着相贴的皮肤直刺入他的心脏。
“可我控制不住……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阿宁……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求你……再看看我……”
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极其缓慢地，抚上他的脸颊。
唐行川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崔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即将涣散的琥珀色眸子，努力地聚焦在他脸上。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却异常执着地抬起，轻轻擦去他脸上混着血与泪的污迹。
“别哭。”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空灵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看着他，目光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温柔与眷恋。
“行川……”她重复念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是生命最后时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
“那么……下次早点来找我吧。”
“你知道该如何找到我。”
她凝望着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在他彻底崩塌的世界里点燃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唐行川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与他同样深沉的情感。
原来……她都知道。他这不见天日的爱恋……并非他一人的痴心妄想。
原来，他曾经差一点就能触碰到天堂。
巨大的、迟来的狂喜与更巨大的、永恒的绝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身体与灵魂一点点凌迟。
“啊——！！！”
一声从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哀嚎，终于挣开了那始终死死扼住他喉咙的无形之手，包含了所有未曾言说的爱与迟来的顿悟。
他将她柔软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看着怀中那沉睡般的容颜，一如在长安时无数个沉默的夜，他只能在阴影里遥遥窥视。此刻，他竟真的拥她入怀，却是如此决绝。
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他们周围，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唐行川低下头，珍重地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崔宁的额头，感受着那最后一丝消逝的温度。他带着一种诀别的庄重，又仿佛决定赴约，虔诚地在那于幻想里描摹过千万次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沾满泪水咸涩的吻。
终于……我终于……
他不再抵抗，不再逃离，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用身体为她挡住扑面而来的烈焰，仿佛这样就能为她隔开最后的痛苦与不堪。
吞噬一切的业火，将他们缠绕、包裹，直至融为一体。在意识被火焰彻底吞没的最后一刻，他扭曲的嘴角竟泛起一丝奇异而安宁的弧度。
阿宁，阿宁……
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