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庭院中央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身后的石墙上，明明灭灭。崔宁与唐行川并肩坐在火堆旁，一壶新温的葡萄酒在两人手边氤氲着甜香。
崔宁抬手喝了一口，跃动的火苗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她忽然想起什么，轻晃着杯底的酒液。
“前日整理旧物，看到这对从金水镇带回来的银杯，想到我们刚遇见那晚——你从房梁上落下来，手里还转着那枚孔雀翎，”她刻意模仿着他当年冷淡的语调：“‘任务在身’——是不是？”
唐行川的唇角微微牵动，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确实。”他执起酒壶为她将酒添满，深紫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漾起涟漪，“那夜的计划，原本是等你先将水匪的战斗力削弱后再出手，或者干脆等你把他们杀完再来拿我想要的东西。”
“坐收渔利？”崔宁挑眉。
“嗯。”他坦然承认，目光掠过她被酒液染得水润的唇，“我那时听你对着那帮乌合之众正声道，”他顿了顿，也模仿起她当年那声清喝：“明尊座下崔宁，特来替圣教清理门户！”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时觉得……此举实在鲁莽，”唐行川的声音低沉下来，“既已潜入，直取首级才是上策。”
篝火映得崔宁的侧脸轮廓分明，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下灼灼生辉。
“师尊授我奉火令时，嘱我持守光明，传扬正信。”她拨弄着面前的火堆，声音清冽而平稳，“我行走中原那些时日，见过胥吏盘剥下的民生多艰，更见过无数宵小之辈，假借圣教之名行劫掠欺压之实。”
“正因见过这些，我才愈发坚信，真正的信仰不该闭目塞听，”她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火焰，望向远方沉沉的夜色，语气里没有动摇，“它需要有人站出来，在污浊中正本清源，在迷途中指明方向。”
她转回头，看向唐行川，眼神一如当年清澈而坚定：“所以那时在金水，我不仅要诛杀首恶，更要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何为明尊正道，何为不可亵渎。”
唐行川望向她，许久才开口，眸色在灯下显得格外深邃，“我知道。”
“我后来才明白，正因此，”他斟酌着词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夜风拂过，篝火摇曳，在石阶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他继续道：“我看着你在重围中苦战，每一刀都带着不肯折弯的倔强。”他顿了顿，将声音放轻，“我本该继续等待最佳时机，却忽然觉得……让这样的火焰熄灭，是种罪过。”
“出手前还想着，”他微微摇头，眼底泛起一丝自嘲，“贸然介入会不会乱了你的节奏，一会儿该怎么收拾残局。没想到在我发出暗器后，你立即顺势变招——”
崔宁想起那夜在黑暗中精准袭来的暗器，与她刀光一起织成了完美的罗网。她笑道，语气带着几分得意：“那是因为我的行川手法精妙，每一次出手都落在最需要的地方。”
随即她也将声音放得很轻，流露出回味的神色，“我想……你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关键时刻却对我出手相助，定然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唐行川唐行川静静看着她被月色柔化的侧脸，忽然道：“你战斗结束后的样子，也让我想起……”
“嗯？”崔宁好奇地侧首。
他眼中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我曾见过堡中内门弟子养过的一只西域长毛猫。平日看着漂亮温顺，捕猎时却凶狠利落。得手后，总要昂着头，把猎物放到主人脚边，一副骄傲的模样。”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因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你那夜站在尸横遍地的厅堂里，背脊挺得笔直，肩头还在渗血，却一脸真诚地向我道谢……就是那般神情。”
崔宁先是一怔，随即又忍不住好笑出声：“你竟把我比作猫！”
唐行川也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后来才发现，不是猫。”
他抬手虚虚地在她周身轮廓外比划了一下，语气笃定，“是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漂亮的刀。”
“你的双刀没有刀鞘，但你有，”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出鞘时，刀光凌厉，锋芒毕露，能斩断一切污秽与黑暗。平日里，光华内敛，静置于室，刀鞘上的宝石璀璨而漂亮。”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她眉眼之间，动作轻柔：“我那时便在想，这般既美丽又危险的利器，合该被珍视，被善用，而不是被轻易辜负。”
“所以后来在洛道，在成都……我才会一次次驻足。我想看看，这柄刀，最终会指向何方。”
他收回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起初，我以为如此利刃，必有持刀之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夜风拂过沙海，“或是明教这个组织，或是某个更具体的人。”
“但我渐渐看清，”他望进她的眼底。那片星海清澈而坚定，从未因外界风雨而改变分毫。
“你从未被任何人握在手中。你挥刀的方向，始终只遵循你内心的‘光明’。”
“我后来便时常在想……一个人，原来是可以这样活着。不为组织，不为任务，不为主人，只为自己认定的对错，只为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崔宁的心上：“是你让我看到……唐行川，或许，也可以试着只作为唐行川而活。”
崔宁眨了下眼，伸出手捧住唐行川的脸，指尖感受到他肌肤下微微绷紧的脉络。
“你当然可以。”她的声音因情绪涌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我的行川，早就在为自己而活了。”
唐行川闭上眼，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话语的力量，仿佛最后一丝源于过往的阴霾也被彻底驱散。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的温柔与坚定。
篝火渐弱，余烬在夜风中明灭，将相拥的身影温柔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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