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从睡梦中被同伴喊醒——
“到了轮班的时候了!懒虫,快起来……”
尽管阿里想抱怨这种时候到底还有没有警戒的必要,因为周围最近的村落早就几乎空无一人了,可他的同伴欧麦尔是个“恪尽职守”的士兵,坚持认为自己是大马士革不可或缺的一环,并且组织起了剩下不到一百人的哨所人马进行日常巡逻,他们两个也是仅剩的两个士官。尽管到目前为止,由于补给食物的短缺,人心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涣散。
阿里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穿好前一个人脱下来的盔甲,跟着欧麦尔一起走出屋子——没错,就连军备物资也已经短缺到了这种地步。
走出简陋的平房,映入眼帘的是更加破烂的一个小村子,甚至有的已经倒塌,偶尔从开着的门里,阿里能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他知道那是由于年老无法逃到大马士革去的居民。
不过,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大马士革也并不是什么天堂,之前逃往耶路撒冷王国的人也不在少数。上面传达了拦截的命令,可没有人真正执行。
那时候他们都在哨所里,看着一批又一批的难民卷起一阵阵沙尘,大多是青壮年,朝那条模糊的边界线走去。
如果那里的生活更糟糕,那他们就会回来的。阿里和他的同伴们都了解这一点,所以在看着那些人离开时,并没有阻拦。几乎半年过去了,寒冷的冬天即将来临,他们没有回来,反而是他自己要思考离开的事情了。
阿里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坐在马上的欧麦尔,又瞥见后面十几个有气无力的走着的士兵。
“我们——”
“等等!有声音!”
欧麦尔看起来同样瘦弱,只是一双黑眼睛格外明亮。他挥手制止了阿里未说完的话,阿里皱了皱眉,“欧麦尔,这里不会有人的,我们应该……!”
然而这次是他错了。
哨所修建在黑门山的东北侧不远,高耸的山体阻碍了视线,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一条黑线已经快速逼近,几乎只是眨眼之间,他就认出了那是什么——精锐骑兵的冲锋军阵,而除了耶路撒冷骑士团,那个方向不会再有别的军队。
“快——快传信——”阿里下意识大喊,可猛然又想起自己骑的马已经是最快的交通工具,然后他一转头,准备组织抵抗时,看到的是一张张充满惶恐的脸。
他知道这几秒之间,他已经失去了撤退或者抵抗的最佳时机。
“我们投降吧。”
阿里拉住想要冲上去的欧麦尔,与此同时他已经能看到穿着甲胄的最前列骑兵举起了长矛准备投掷——
“不要——”
阿里拉住同伴的手被一股巨力扯开,欧麦尔已经冲了出去,不是向着敌人,而是往大马士革的方向,他愣在了原地,而正是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挽救了他的生命。
一根锋利的长矛破空而过,精准的穿透了欧麦尔的胸膛,同时惯性使他一头栽下马背,失去控制的马匹向前冲刺了一段后茫然地停下,阿里发现自己和十几个步兵已经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士包围了,他立刻高举双手,大声喊着唯一会的法语——投降。
他看见周围的大多数士兵接着快速向前推进,像一股无可阻挡的黑色洪流,而自己所在的一小片区域像是一块顽石。不多时水流逝去,他们现在只被七八个骑兵包围在其中,他看见那些骑兵忽然向后方看去,他也随之转头,看见一个人骑在马上缓缓靠近,在夕阳的余晖中逆着光前行,身后扬起的浅色披风显出不属于战场的优雅。
最后他看见了那张面具。
原来是耶路撒冷王亲临。
阿里微微张着嘴,周围的骑士已经齐齐下马行礼,同时也拽下了他,他立刻如梦初醒似的,跪在沙地上,垂着头。
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并不粗粝,而自有有一种威严,尽管是对最普通的士兵问话,依旧不显倨傲。他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直到国王忽然换了一种语言,是他熟悉的那种。
“你可以为你的同伴收敛尸体。”
阿里抬起头,咽了咽唾沫,只看到一张银色面具。
说完国王立刻一拉缰绳,用比之前快的多的速度追赶上去,阿里向着那个方向看去,看见欧麦尔的尸体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因为马蹄的踩踏而惨不忍睹,而是“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
他招呼几个士兵将他的尸体抬上马,一行人重新回程,心境和处境却已经大不相同。
鲍德温四世在听到以太跟着前军先行离开后,立刻把注意力从那一小撮人上移开了——那甚至算不上军事俘虏,只是高级一点的难民。
雷纳德已经先行进入了村庄,以太和医疗营留在外面,看见鲍德温四世时眼睛亮了亮。
鲍德温四世扫视一圈,确保不会有任何可能的伏击存在后,翻身下马,和以太一起朝里走去。
“所以这算是结束了?”
以太没有想到这一切简单的就像是有提前预设好的剧本一样,他们就这么一路穿过阿拉伯人的领土,巴贝克不过咫尺之遥。
“还没开始呢!”
雷纳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突兀地加入对话,“这哪算的上战争,一群老弱病残。萨拉丁带领的军队才是……”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我很高兴你学会了谦虚,雷纳德。”
鲍德温四世开口,雷纳德讪笑,眼神在以太和敬爱的王上之间扫过,“是,王上说的是。不过就算是萨拉丁,在王上面前也不是不能战胜的敌人……”
说完他眼睛一转,借口还有营房需要安排,快速的溜了,比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太又把注意力移回鲍德温四世那里,看着周围颓圮的墙壁,又转过眼睛盯着他,“你真的想直接在巴贝克和萨拉丁开战?”
鲍德温四世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是谁决定?”
以太接着追问,鲍德温四世似乎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摇了摇头,“我没有觉得这是负担。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权利。但我不能让他们都付出生命的代价。考伯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
以太眼睫毛颤了颤,金发由于连日在沙漠中行军,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光泽,让鲍德温四世有些罕见的恼怒。十分微小,他几乎没有察觉。
“是的。你总是这样。”
以太的语气让鲍德温四世感到面前的人心情的低落,然而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行军的艰苦吗?他应该准备的再周全一些的,比如沿途并不是不能多休整一会儿——然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以太忽然凑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以至于他下意识的想闭上眼睛。
然而强迫自己没有。
“可是,你犯错的时候怎么办呢?”
以太的嘴唇几乎擦过了他的耳垂,飞扬的发丝入侵了他的脖颈。
不会的,他想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只会毁灭我自己,而不必牵连任何人。
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不像之前那么轻易就能说出口,他已经开始留恋人间,留恋这一刻的感觉。
然而以太很快又缩了回去,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回神时只看见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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