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的尘埃落定，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现实且牵动人心的下连分配。连队公告栏前的气氛，比成绩公布时更加凝重，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种决定命运的肃穆。每个人都知道，这张薄薄的分配名单，将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未来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军旅生涯走向。
侦察连、装甲步兵连、炮兵连、后勤保障连……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连队名称后面，缀着一个个或期待或忐忑的名字。
顾一野和高粱并肩站在人群外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切地往前挤。顾一野面色平静，目光沉稳地掠过那张决定许多人命运的红纸，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份普通的作战地图。高粱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里混杂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怕，怕那张纸会将他和顾一野的名字，分隔在两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名单很长，目光需要一行行搜寻。
很快，顾一野的名字跃入眼帘——师直属侦察连。
毫无悬念。以他全能顶尖的成绩和冷静缜密的思维，进入最精锐的侦察连是众望所归。周围投来羡慕和敬佩的目光，顾一野却只是微微抿了抿唇，看不出太多喜悦。他的视线，依旧在名单上快速移动，寻找着另一个名字。
高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顺着顾一野的目光，紧张地扫视着。
找到了！
在名单的中后段，钢铁八连（装甲步兵连）后面，清晰地印着——高粱。
钢铁八连，同样是师里的主力作战连队，以作风顽强、敢打硬仗著称。能进入八连，对高粱而言，已是极好的结果，证明了他的努力和实力得到了认可。
但是……侦察连和钢铁八连，一个直属师部，一个是团属主力，驻地不同，训练任务、节奏乃至未来的发展方向，都可能截然不同。这意味着，他和顾一野，将被分配到不同的单位。
一股冰凉的失落感，瞬间从头顶浇下，淹没了刚才那一丝进入主力连队的喜悦。高粱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顾一野。
顾一野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对对方去向的认可，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骤然拉开的距离感所带来的怔忡和……不甘。
周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嘈杂。
“太好了！我也是侦察连！”
“八连！牛逼！以后就是钢铁硬汉了！”
“唉，我去后勤了……”
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地传来。高粱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看着顾一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有些失措的脸。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顾一野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极其自然地，像是拂去灰尘般，轻轻拍了一下高粱的肩膀。动作很快，一触即分，在周围喧闹的背景下，几乎无人注意。
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需言说的理解和安抚，瞬间稳住了高粱有些慌乱的心神。
“挺好。”顾一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高粱耳中，“八连，适合你。”
是啊，适合他。他体能突出，敢拼敢打，作风顽强，正是装甲步兵所需要的特质。而顾一野的冷静、智慧和全能，也只有在侦察连才能得到最极致的发挥。从军队的角度，这是最合理、最人尽其才的分配。
道理都懂，可心里那骤然空掉的一块，却真实得发疼。
接下来的几天，是新兵连最后的时光，办理手续，整理行装，空气中弥漫着离别在即的感伤和对未来的憧憬。顾一野和高粱都异常忙碌，也异常沉默。他们依旧一起吃饭，一起整理内务，但那些隐秘的亲昵和眼神交流，却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新的连队里，会是怎样的环境和目光。
分别的前一晚，月光依旧明亮。两人心照不宣地，再次来到了训练场那个熟悉的角落，那排老槐树下。
没有激烈的亲吻，没有缠绵的拥抱。他们只是并肩靠着粗糙的树干，沉默地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
“去了侦察连……照顾好自己。”最终还是高粱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别老是那么拼，腿刚好，注意点。”
“嗯。”顾一野低低应了一声，“八连训练强度大，你自己也当心。”
“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顾一野，”高粱转过头，在月光下认真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我们说好的，一起走。”
顾一野也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月光落在他眼里，像是碎了的星辰。“嗯。”他再次应道，语气却无比坚定，“这只是开始。”
他没有解释“开始”是什么，但高粱听懂了。这不是结束，而是他们共同旅程的另一个起点。暂时的分离，不会改变那个月光下的誓言。
高粱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子弹壳，递到顾一野面前：“这个，你带着。”
顾一野看着那枚被高粱体温焐热的弹壳，摇了摇头，将它推了回去。“你留着。”他顿了顿，补充道，“看见它，就像看见我。”
高粱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紧紧攥住了弹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我留着！等你……等我们再见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顾一野看着他那副像是要上战场立军令状的认真模样，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波澜。“好。”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承诺、不舍、鼓励和决心，都融入了这一个字里。
他们就这样，在分别的前夜，在熟悉的月光下，靠着同一棵树，静静地站了很久。用沉默的陪伴，对抗着即将到来的离别。
第二天，运送新兵的卡车轰鸣着驶入营区。不同的连队，不同的方向。
顾一野背着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行囊，登上了前往师部侦察连的卡车。他站在车厢边，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面送行的人群。
高粱站在八连的集合区域，隔着攒动的人头，远远地望着他。两人目光穿越喧嚣，再次交汇。
没有挥手，没有告别的话语。
顾一野对着高粱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高粱挺直了腰板，用力地，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
卡车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缓缓启动，驶向不同的未来。
车轮碾过尘土，仿佛也碾过了新兵连这几个月短暂却浓墨重彩的时光。
野火与冰原，被迫暂时分离，奔赴各自需要燃烧和坚守的阵地。
但他们都相信，那枚刻着彼此印记的子弹壳，和那个月光下的誓言，会将他们紧紧相连。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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