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四百米障碍场,只剩下月光和远处哨塔的探照灯偶尔掠过。顾一野却还在这里。
他的作训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年轻而柔韧的躯体上,每一次翻越高墙,每一次匍匐通过低桩网,那布料下肌肉的起伏与绷紧都勾勒出一种极具力量感却又异常漂亮线条。他微微喘息着,唇齿间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那双总是清澈又执着的眼睛,此刻只专注于前方的障碍,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这条永无止境的跑道。
远处,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站着三个人影,目光都牢牢地锁在那个月光下挥汗如雨的身影上。
高梁的眼神最是直接,像一团压抑着的火。他看着顾一野一次次冲击着障碍,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心里有一股无名火,既气顾一野这种近乎自虐的训练方式,更气自己为什么每次看到这样的顾一野,心脏都会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他想冲上去,把人拽下来,吼他“别练了!”,又想……把他按在怀里,感受那身汗水下的温度。这种陌生的、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交织在一起,让他烦躁不堪。他啐了一口,“妈的,这兵当得真他娘勾人!”这话说得粗俗,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勾”的是谁的魂。
在他旁边,连长秦汉勇抱着臂,眉头微蹙。他的目光里是欣赏,是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他是带兵的人,最爱惜的就是好苗子。顾一野无疑是一块顶尖的璞玉,聪明、坚韧、目标明确。但他太独了,像一座孤岛,拒绝着外界一切的靠近。秦汉勇想打磨他,想让他融入集体,想看到他真正绽放光芒。这种“想”,不知不觉间,已经超出了连长对普通士兵的范畴。他看着顾一野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精致的下颌线绷出倔强的弧度,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他想征服这座孤岛,让那双只看向远方的眼睛,也能偶尔映出自己的影子。
更暗一些的阴影里,站着排长张飞。他的眼神最为复杂,充满了长辈般的怜惜,和一种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温柔。他看顾一野,就像看一只误入狼群的幼豹,明明拥有最锋利的爪牙,却还不懂得如何与群体相处,只能用近乎笨拙的刻苦来证明自己。张飞想保护他,想把所有他能给的温暖都给他,让他别那么累,别那么孤独。他甚至想过,如果顾一野是他的亲弟弟……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种更隐秘的情绪取代。当顾一野训练结束,撑着膝盖微微喘息,汗珠顺着额发滚落,滑过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时,张飞会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用力闭了闭眼,默念着:“这是兵,是好兵,别想岔了。”
而就在障碍场另一侧的器械棚旁,团长宋建设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本来是夜间巡查,却被那道在障碍间飞跃的身影吸引。月光下,那个叫顾一野的新兵,动作精准得像一部完美的战争机器,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宋建设是现实的,他考虑的是这个兵的“好用”与“不好用”。顾一野无疑是极好用的,但他的个性太强,是双刃剑。此刻,看着那具在极限运动中展现出力与美的年轻身体,宋建设心里盘算的,除了如何用好这把剑,是否也掺杂了一丝对这份“极致”的私人欣赏与……渴望?他眯着眼,像是在评估一件珍贵的、却难以驾驭的武器,目光深沉。
至于姜卫星,他此刻并不在操场。他正猫在宿舍里,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偷偷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纸上,是一个年轻军人的侧影,线条虽然稚嫩,但那专注的神态,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赫然就是顾一野。姜卫星画几笔,就心虚地四下张望一下,脸上有些发烫。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画顾一野,只是觉得那个人太好看了,尤其是他思考或者专注的时候,那种神情,让他忍不住想记录下来。这是一种处于懵懂状态的迷恋,带着少年人的羞涩和纯粹。
---
几天后的战术演练场上,矛盾爆发了。
顾一野所在的小组负责正面佯攻,高梁的小组侧翼迂回。但顾一野在分析了地形和“敌情”后,认为原定方案过于保守,他提出一个极其大胆的穿插计划,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能直接“端掉”对方指挥部。
“扯淡!”高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那是什么狗屁计划?纸上谈兵!那么陡的坡,怎么穿插?被发现了就是活靶子!”
顾一野看都没看他,目光直接投向作为裁判的秦汉勇:“秦连长,我认为我的方案成功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原方案最多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胜算,而且伤亡会很大。”
“百分之六十?顾一野,你以为打仗是算数学题吗?”高梁怒火中烧,他讨厌顾一野这种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样子,更讨厌他此刻完全无视自己的态度。
“至少比凭蛮力硬冲的概率高。”顾一野终于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像针一样扎人。
“你他妈说谁蛮力?!”高梁一步跨上前,几乎要顶到顾一野的鼻子。
张飞赶紧上前隔开两人:“干什么!都干什么!演习呢!像什么样子!”他下意识地挡在顾一野身前一点,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高梁的眼神更阴郁了。
秦汉勇皱着眉头,看着地图,又看看一脸执拗的顾一野和怒气冲冲的高梁,心里快速权衡。他承认顾一野的计划有闪光点,但确实太冒险。
“顾一野,你的想法很好,但部队讲究协同作战,不能太个人英雄主义。”秦汉勇最终选择了折中,“按原计划执行,高梁,你们小组动作再快一点!”
顾一野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他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那背影透出一种无人理解的孤寂。
演练结果不出所料,正面进攻受阻,虽然高梁的侧翼最终勉强打开了局面,但连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
总结会上,气氛沉闷。
“今天这场演练,暴露了很多问题!”秦汉勇的声音严肃,“尤其是协同配合!个别同志,有能力,有想法,是好事!但不能脱离集体……”
他的话没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说的是顾一野。
顾一野笔直地坐着,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连长批评的是别人。只有离他最近的张飞,能看到他垂在腿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宋建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连部,和秦汉勇低声交谈着,目光偶尔扫过独自一人走向训练场角落的顾一野。
“这个兵,棱角太锋利了。”宋建设淡淡道,“得磨,不然,伤人也伤己。”
秦汉勇叹了口气:“是块好料,就是太难捂热乎。”
宋建设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再难捂的石头,捂久了,也会烫手。”他的视线追随着那个清瘦倔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器材棚后面。
高梁憋着一肚子火,看到顾一野又往没人的地方钻,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姜卫星犹豫了一下,也悄悄尾随在后,他有点担心。
顾一野走到单杠区,纵身一跃,抓住冰冷的铁杠,开始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用这种极致的体力消耗来宣泄内心的郁结。他的身体在单杠上舒展开,像一只逆风飞翔的鸟,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高梁冲过来,站在单杠下,仰头吼道:“顾一野!你他妈给我下来!”
顾一野仿佛没听见,继续着他的旋转,汗水随着动作甩出来,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听见没有!输了就是输了!摆这副臭样子给谁看!”高梁的声音更大,带着一种被忽视的愤怒和……委屈。
突然,顾一野的动作一顿,可能是因为汗水滑了手,也可能是体力透支,他直接从单杠上摔了下来。
“小心!”高梁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
“一野!”同时响起的,还有从另一边冲出来的张飞惊惶的喊声,他也一直没走远。
姜卫星在后面捂住了嘴,吓得不敢出声。
顾一野摔落的位置,正好在高梁和张飞中间。两人同时赶到,高梁的手臂碰到了顾一野的腰侧,张飞则扶住了他的肩膀。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顾一野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失重,闷哼了一声,呼吸急促,温热的吐息拂过离他极近的高梁的脖颈。他整个人几乎是半倚在了高梁的怀里,而张飞的手还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
三个人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亲昵又尴尬的姿势靠在了一起。
高梁闻到了顾一野身上混合着汗水尘土和一种独特清冽气息的味道,怀里那具身体比他想象的要更柔韧,也更……烫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的触感和脖颈处那撩人的气息。
张飞则感受到了顾一野身体瞬间的僵硬,和他微微急促的心跳透过薄薄的作训服传来。他看着顾一野近在咫尺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因为不适而轻颤着,像蝴蝶脆弱的翅膀,扫得他心慌意乱。
顾一野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挣脱了两人,踉跄一步站稳,脸色冰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我没事。”
高梁和张飞同时松手,又同时觉得怀里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下。
气氛变得诡异而沉默。
姜卫星远远看着,心里酸溜溜的,他多希望刚才冲过去扶住顾一野的是自己。
而更远处,连部门口,秦汉勇和宋建设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秦汉勇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复杂。宋建设则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低声自语:
“看来,惦记这块璞玉的人,还真不少。有意思。”
月光再次洒满营地时,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那个摔倒的瞬间,悄然改变,如同暗夜里悄然蔓延的野火,在五个不同的心脏里,埋下了名为“顾一野”的火种,只待风起,便会燎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