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受伤后的第七天,高梁终于无法再逃避。他揣着一瓶据说对跌打损伤有奇效的药油,像做贼一样,在卫生队走廊里徘徊了将近半个小时,才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
顾一野正靠在床头看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安静得像一幅油画。他的脚踝还固定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能看出些许肿胀消退后的青紫痕迹。
高梁的呼吸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个雨夜混乱而炽热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让他耳根发烫。
“队……队长。”顾一野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合上书,坐直了身体。
这声“队长”让高梁心里刺痛了一下。他宁愿顾一野像以前那样冷淡地叫他“高梁”,或者干脆不理他,也好过这种刻意拉回的正常距离。
“啊……嗯。”高梁有些笨拙地应着,走过去,把药油放在床头柜上,眼神飘忽,不敢与顾一野对视,“这个……老家寄来的,效果不错,你试试。”
“谢谢。”顾一野看了一眼那瓶药油,语气疏离。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高梁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他有无数的话想说,想道歉,想解释,想问他疼不疼,甚至想再次确认那个吻是否真实发生过……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训练的事……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好。”顾一野的回答依旧简短。
又是一阵沉默。
高梁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逼疯了。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顾一野,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顾一野,那天晚上……我……”
“队长。”顾一野打断了他,声音清晰而冷静,像冰泉击石,“那天晚上是意外。训练事故,我已经向连部提交了情况说明。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高梁:“我们都忘了就好。”
忘了?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高梁的心脏。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慌、所有隐秘而炽热的期待,在这一刻,被顾一野轻描淡写地判了死刑。
原来,他视若珍宝、甚至不惜失控的那个瞬间,在对方眼里,只是一场需要被遗忘的“意外”和“负担”。
一股混合着绝望、愤怒和巨大失落感的情绪席卷了高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死死地盯着顾一野,仿佛想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但他失败了。顾一野的眼神干净得像从未被任何杂质污染过的雪山湖泊。
高梁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病房,连那瓶药油都忘了拿。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窗框都嗡嗡作响。
顾一野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久久没有动弹。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粗糙的布料。阳光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那层骤然笼罩下来的寒意。
高梁冲回尖刀分队驻地,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将所有精力都发泄在了训练上。他带着队员们进行近乎残酷的极限训练,把自己和所有人都逼到体能的边缘。他试图用这种自虐般的方式,来麻痹那颗被顾一野一句话刺得千疮百孔的心。
顾一野出院归队的那天,气氛降到了冰点。
高梁对他公事公办,除了必要的命令传达,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而顾一野,也乐得如此,更加专注于他的战术研究和训练方案,将自己完全包裹在专业和理性的外壳里。
两人之间的裂痕,清晰可见,冰冷而坚硬。
这种变化,自然逃不过一直关注着他们的眼睛。
秦汉勇敏锐地察觉到了高梁和顾一野之间关系的急剧恶化。他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甚至有些隐秘的欣喜。高梁的“出局”,意味着少了一个最具有威胁性的竞争对手。他开始更加频繁地以关心恢复情况、讨论战术为名,接近顾一野,试图填补那份因高梁退出而留下的“空白”。
张飞也感觉到了。他看着顾一野更加沉默,看着高梁更加暴躁,心里充满了担忧。他不知道那个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高梁和顾一野之间彻底破碎了。这让他心疼顾一野,也让他看到了一丝……或许能被温柔趁虚而入的渺茫希望。
姜卫星的素描本上,开始出现顾一野独自一人时,眉宇间那抹比以前更深的、化不开的孤寂。他画下顾一野凝望远山的侧影,画下他指尖无意识摩挲书页的细节。他捕捉到了那完美冷静面具下,一丝不为人知的疲惫。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团部下达了一项新的任务——与兄弟部队进行一次联合山地作战演习,尖刀分队被指定为红方先锋突击力量。
任务简报会上,宋建设亲自主持。
“这次演习,规模大,级别高,是对我们尖刀分队成军以来的一次重要检验!”宋建设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军官,最后在高梁和顾一野脸上停留了片刻,“高梁,顾一野,你们两个,是分队的核心。我希望你们能摒弃前嫌,精诚合作,打出我们团的威风!”
“是!团长!”高梁起身,敬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
“是。”顾一野也起身,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宋建设满意地点点头,但在会议结束后,却单独把顾一野留了下来。
“一野啊,”办公室里没有外人,宋建设的语气变得格外温和,甚至带着长辈般的关切,“伤都好利索了?”
“谢谢团长关心,已经无碍。”顾一野回答。
“那就好。”宋建设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训练的士兵,状似无意地说,“这次任务很关键。高梁同志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有时候,容易冲动,大局观上可能有所欠缺。你在旁边,要多提醒,多帮衬。关键时刻,要有自己的判断。”
他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顾一野:“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这支分队,乃至我们团的未来,需要的是既有冲劲,更有头脑的人来引领。”
顾一野的心微微一沉。团长这番话,看似信任和期许,却隐隐将他和高梁放在了某种对立的位置上,甚至带着一丝……挑拨和暗示。
他没有接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宋建设也不在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好好准备。我看好你。”
顾一野离开团长办公室,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大的、无形的网中。高梁炽热而直接的情感是网,秦汉勇带着私心的关照是网,张飞沉默的守护是网,而现在,团长这看似器重、实则充满算计的“点拨”,也是一张更为精巧和危险的网。
他们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都想通过他,达到某种目的。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条强者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孤独和……险恶。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那枚姜卫星画的彩虹书签,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不带任何索求的暖意,此刻竟显得如此珍贵。
裂痕已然存在,而更大的棋局,正在徐徐展开。他站在风暴的中心,必须更加小心,才能不被这四面八方的力量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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