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奇妙的,被阳光浸透的雨。
没有阴云压城的沉闷和电闪雷鸣的喧嚣,天光依旧明朗,太阳隐匿在薄薄的云层之后,将整个世界渲染成一片温柔而透亮的浅金色,纤细绵密的雨线丝缕缠流化作无数根晶亮的银从天穹缓缓垂落,落在苍翠的树叶上挥发成清新的草木清香,雨幕洗涤着街道与屋檐,将一切景物的轮廓都勾勒得格外湿润,抽出更深的绿。
雪之下满月坐在便利店外延伸出的木质长椅上,宽大的屋檐恰好为她隔绝出一片无雨的小天地,她仰起头望着眼前这帘交织着光与水的珠玉,对于这种未与雷声相和的温和小雨,她早已褪去了那源自黑暗记忆的恐惧。
她甚至伸出手,掌心探入檐外飘落的雨幕中,任由那些冰凉而稚嫩的小雨滴,轻轻落在她的皮肤上,带来微痒的触感。
旁边的光线一暗,素雅的深蓝色雨伞悄无声息地撑开,稳稳地遮在了她的头顶,阻隔了那些飘向她发梢与肩头的雨丝。
她转过头,正对上了柳莲二肉眼可见写满了担忧的脸庞。
掌心的雨滴渐渐汇聚,形成一小洼清澈的水渍,柳莲二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下移,落在她微湿的手心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手帕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抱歉,”细听之下,能从他的声音中分辨出几分懊恼,“我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天气。”
他清楚她对雨天的抵触,尤其是与雷声相伴的暴雨,尽管天气预报并没有发出今天会有雨的消息,尽管此刻的雨如此温柔,他依然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
雪之下垂下眼帘,用那方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去掌心的雨水,手帕上像是书卷和清爽皂角混合的气息,“没关系,这次的社交试验,想做些什么?”
柳莲二沉默了片刻。
周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白噪音一般的背景音乐流淌轻放从他的角度看去,能清晰地看到她被雨日天光柔和了的侧脸线条,白皙清瘦的脸颊仿佛上好的白瓷,水色的眼眸笼着朦胧的薄雾,眉梢的锐气被此刻静谧的氛围软化了些许,细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淡如初绽樱花般的唇色在这片水汽氤氲的绿色背景里,成了唯一的别色。
她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近得触手可及,可他只是望着她,面前美得疏离的肖像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吸引着他去解读,去记录。
去……靠近。
“柳?”
她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那声音在雨声里显得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若无似无地敲打在他的心房上。
柳莲二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他开口的时候掺杂着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沙哑和滞涩,一下子竟然没能顺利发出音节,他不自然地轻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抬手指向街道斜对面一家挂着暖帘的日式建筑,“旁边有一家茶室,看起来不错,我之前经常去,味道不错,可以一起去吗?”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试探性地征询中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忐忑,更深处的是连他自己或许都还未完全厘清的悸动。
他只是在这一刹那有些逃避她的拒绝。
雪之下轻轻颔首,算是应允了柳莲二的提议,他干净的指节握着伞柄,将伞面往她那边倾斜了几分,滴落的雨点清清泠泠地落在青石板上,揍成特别的乐章,笼罩着两人身影的伞穿过被阳光和雨丝笼罩的街道,走进了那家静谧的日式茶室。
茶室内的光线更加柔和,淡色的榻榻米上铺着和檀香气息,廊桥外是小巧的枯山水庭院,雨丝落在青苔和石灯笼上,多了几丝幽寂。
廊桥的亭阁旁是养着锦鲤的池塘,柳莲二看上去确实对这里轻车熟路,邀请她坐下之后便端跪下来亲手制作起了茶汤。
雪之下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所吸引,她平日里见过最多的其实是他在网球场上的样子,虽说也算冷静严谨,但那毕竟是竞技类的运动,总归还是少年的动态活力更多几分,与现在沉静内敛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握着茶杓从茶罐中取出分量正好的抹茶,接着便用茶筅在茶碗中注入热水,调试温度,仿佛拿在手上的不是茶具而是实验室的精妙仪器似的,清洗茶具的动作所散出的声音和雨声相辅相成,宁静得让人莫名的来了困意。
这一整套动作对他而言似乎已经融入了骨血,由他做来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似乎他天生就适合这些。
她没忍住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抬手掩住了口,显然也是觉得这动作不太礼貌。
“觉得无聊吗?”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轻声问了一句,语气里没见不悦,只能找得出关切的询问。
最后,他将点好的茶汤双手捧至她面前,碗中的茶沫细腻翠绿,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只是昨晚没有睡好,”雪之下伸手接过茶杯,依礼品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来微苦后的回甘,她诚实地评价道,“味道很好。”
廊桥亭阁外传来一阵风声,吹动了庭院里的竹制添水,发出清脆的“叩”声。
她循声转头望向窗外,看着被雨水洗刷得愈发翠绿的庭院景致,池塘里几尾锦鲤在雨中悠然游动,红白相间的鳞片在荡漾的水波中若隐若现,如同在水中绘就的流动彩色画卷。
“最近工作很忙吗?”柳莲二的声音将她从窗外的景色中拉回。
“还好,”雪之下收回目光,“比之前强一些。”
静默了片刻,只有雨水敲打屋檐和庭石的轻响,他们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提,除了他的那群立海大的队友之外,他们很难找到共同话题。
那么在这种场景下,提起他和她共同的友人合适吗?柳莲二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此时此刻,他并不想有任何题外人闯入他们难得的共处空间。
“社交试验,就只需要这样坐着就可以了吗?”雪之下没忘了此行的目的,但不管怎么看,现在这样都不像是试验,柳只是微微颔首,看不出他眼中此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嗯,这样就很好。”
她实在是不知道就这样坐着到底对他的写作有什么帮助,不禁好奇他所写的是什么样的作品,她歪了歪头,手肘支在桌面上,掌心托着侧脸,问道,“那么,你究竟在创作什么样的作品?”
“悬疑类型,”柳莲二回道。
这个答案似乎勾起了雪之下的一些兴趣,“悬疑类型的作品的话,也需要这么注重人物感情吗?”
在她看来,悬疑似乎更侧重于逻辑与诡计。
“嗯,”柳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有些深远,“我想理解的正是笔下人物的感情,是什么样复杂的情绪与经历交织,才让同一个人在某些时刻化身为冷酷的凶手,在另一些时刻却又可能展现出如同天使般的救赎。”
人性的复杂与矛盾,确实是一个深奥的命题,只是她已经对此太过熟悉,不太想有这个机会再体验一次。
她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声音融入茶香与雨声之中,“听起来……确实很复杂呢。”
茶香袅袅中,雨声渐渐弱了下去,最终化作了偶尔从屋檐滴落的断续清脆水音,阳光似乎比之前更明亮了些,透过薄云,将庭院里的一切都照得晶莹剔透。
雪之下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了茶室连接的廊桥亭阁边,木质廊桥湿漉漉的,反射着天光,庭院中的景致经过雨水的洗涤,绿意愈发鲜亮逼人,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一阵微风吹过,廊桥边缠绕的紫藤花架轻轻摇曳,那些垂挂着的如梦似幻的淡紫色花瓣便簌簌飘落下来,如同下起了一场浅紫色的细雨。
一片完整的花瓣悠悠荡荡,恰好落在了她摊开的掌心,柔嫩的紫色是颜料中浅淡的一笔,她看着掌心那抹意外的色彩,微微怔了怔。
就在这时,柳莲二不知何时也已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清冽的书卷气混合着淡淡的茶香萦绕在她的身侧,他没有说话,却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覆上了她的手心,然后,缓缓的,将她摊开的手掌连同那片紫藤花瓣一起合拢,包裹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花瓣被紧密地压在了两人相贴的掌心里,柔软的触感异常清晰,相贴的脉搏跳动声实在是吵闹得令人心慌。
雪之下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他。
可他的目光低垂,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眼底大部分的情绪都被遮了个干净,只能看到他的下颌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一些。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仿佛这个动作本身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她长得很好看。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想要……握她的手。
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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