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被人问了一句今天星期几？而她说今天星期五，我喜欢星期五。
而不是我喜欢你。
平淡到轻浮的告白本不该获得任何信任，但因为这个人是莉莉子，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信了。
包括幸村精市本人。
他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但不管怎么说，当面问一个女孩子喜欢自己哪里，让他有种自己也被对方的逻辑带走的感觉。
有种微妙的...不甘心。
他这个当事人不问，不妨碍别人替他问了出来，这个人是本田取。
“嗯...日久生情。”莉莉子甚至认真思考了两秒。
“日久生情？！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吧！”本田取的质疑却来的相当及时。
“不啊，他是第一次见我，我早就认识他了，嗯，很多很多年前。”
全然没有理会自己的胡言乱语留给听者怎样的困惑，莉莉子看着幸村，继续询问：
“这个理由怎么样？”
“我应该说谢谢吗？”幸村精市神色复杂。
“那倒不用。所以现在能去了吗？”
去哪自不必多说，幸村点了点头。
莉莉子低头看向还在盯着自己、生怕自己惹出什么麻烦的小柳诗音。
“你不回去？”
“我得看着莉莉子，不能给幸村哥哥添麻烦。”小柳诗音一脸严肃。
与此同时，幸村看见女生瘦削的脸颊微妙的鼓出一点，像吐泡泡的鲤鱼。
恐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反应。
在小柳诗音更寻常、也更有礼貌的请求获得同意后，三人开始朝同一个的方向走去。
本田取不放心，但他不能一直守着莉莉子这一个病人，最后只能跟轮班看管莉莉子的护士说一声，自行离去。
幸村精市的病房门口此时已经站满了人，好在这些人的个头都很小，且大家都乖乖站成一排靠在墙边，没有对通行造成阻碍。
只是这一幕落在经历过严格教育的莉莉子眼里，就另有缘由了。
“罚站？”
原本只是下意识的吐槽，却没想到被人接了过去。
“莉莉子被罚过吗？”轻松的语调中透出明显的玩笑意味。
莉莉子神情古怪的看过去。
幸村精市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着：
“抱歉，只知道你的名字。”
莉莉子在意的自然不是这个，她只是奇怪为什么短暂接触下来，幸村都给她一种：
“坏心眼的家伙。”
——这样的感觉。
幸村精市却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被骂了？
不等他说些什么，突然，一个抱着童话书靠在墙边的小女孩突然眼睛一亮，对着来到门口的三人，大声说：
“解除诅咒的公主！”
其他孩子也闻言看过来。
莉莉子以为这里的修饰词是主动用法，也就是可以帮助别人解除诅咒的公主，这么一说，他们三个人里既符合描述，又符合性别的就只有...
她再次低头看向小柳诗音。
“说你啊？”
小柳诗音摇了摇头。
她知道其他人都不喜欢自己，觉得自己多管闲事，这个叫奈奈的孩子很喜欢童话故事，尤其喜欢童话中的各种公主，应该不是在叫自己。
莉莉子疑惑转头。
那难道是...
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打量，幸村笑而不语。
莉莉子以为他这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看着这个当面泥塑本人的小女孩，顿时心生敬意。
可奈奈却在她的注视下害羞起来，小跑两步躲到幸村精市身后，虽然...只堪堪到他腿边。
然后轻轻戳了戳他。
小孩子的动作和心思都是很好懂的，幸村精市明白她的意思，原地蹲下，让奈奈得以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很快，幸村站起来，看着莉莉子，说：
“恭喜你解除诅咒。”
尽管没有明说，但莉莉子清楚这是那个小女孩想对自己说的话，只是不好意思亲口告诉她，这才拜托幸村转达。
原来是‘诅咒被解除的公主’。
至于为什么被诅咒...这点自知之明莉莉子姑且还是有的。
“哈哈，谢谢。”
感激来的略显敷衍。
但莉莉子没注意到，与此同时，其他人看她的眼神却像在看某种可怕的存在，不是回避就是躲闪，甚至想当场离开。
只是对幸村的信任最终战胜了恐惧。
跟在主人身后，莉莉子进入了幸村的病房。
布局跟自己的那间一模一样，但不同也相当明显，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窗台上的花卉。
这样算不算圣地巡礼呢？
莉莉子默默想着。
而这样的想法也进一步加深了她的认识，没错，就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没有亲身去过漫画里各种原型地点，所以才会做这样一个满足心愿的梦。
“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呢？还是美女与野兽吗？”
看着坐在床边，手里拿起童话书的幸村精市，莉莉子有种看真人舞台剧的错觉。
但下一秒，她就注意到封面上翩翩起舞的两个角色。
她感觉自己就要捕捉到什么了，与此同时，这份注意力也被人收入眼中。
幸村笑着提醒：
“上次读到野兽的诅咒解除了。”
哦，原来她是野兽。莉莉子茅塞顿开。
她下意识去看那个说出这个设定的小女孩，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好奇之下，她走过去，蹲下来，和对方视线齐平。
莉莉子没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奈奈很紧张，看到面无表情的莉莉子，还以为她这是在生气。
她刚想道歉，却听见对方说：
“你叫什么名字？”
“奈、奈奈。”
局促之下，奈奈都忘记说全姓名。
莉莉子却是浑不在意：
“奈奈，你喜欢我吗？”
奈奈很惊讶，又激动又惊讶，她很开心。
因为她居然没有误会自己。
奈奈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小脸涨的红红的，用力点头。
果然，莉莉子心想，明明是野兽的设定，却还被人叫公主，只有这个原因了。
但是为什么，自己见过她吗？
最终，莉莉子还是没有问出口，看得出来，能这样承认对于奈奈这个超级i小孩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她只是站起来，随意揉了揉奈奈的脑袋，就准备离开。
参观结束。
小柳诗音见状也赶紧跟上，临走前很有礼貌的跟房间里的人说了声再见。
莉莉子离开后，奈奈才想起来：
“忘记问公主的名字了。”
小小的声音里满是失落。
“野兽公主？”有人给她出主意。
奈奈果断摇头。
“问小柳不就好了？她一定知道吧。”另一个女孩给她出着主意。
受到启发的奈奈抬头看向已经合上书，只听他们聊天的幸村。
“那位有些特别的公主...叫莉莉子。”
回到病房，莉莉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变暗，太阳一点一点落下。
夕阳。
她有和这番美丽景象一样美好的回忆。
只是那份美好，最后还是被痛苦取代了。
有时她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比起快乐，人类总是执着于保留更刺痛的东西，比如悔恨、比如痛楚、比如绝望。
她当然记得中考前的秋游和何诗一起看到的夕阳，回程的大巴开在盘山公路上，她们的座位幸运的靠近外围，夕阳穿过整片车窗，毫无保留地降落。
但还没回忆到两人的对话，有关夕阳的部分就被另一幅画面取代。
因为病情折磨过分衰老的人靠坐在病床上，夕阳也公平的眷顾着每一个人，像是临终关怀。
那人却说对不起。
不是对夕阳说的，而是对陪坐在病床边，用小刀抵着苹果表面，一点一点挪动的李鲤。
“那个时候，应该让你去看你爷爷的。”
凌迟着早已不再新鲜的果实，这样的刀刃也成了夕阳的一部分，不论处刑的动作是否还在继续。
彼时的李鲤头发只到肩膀，为了方便照护，用一根黑色发圈在脑后绑住，额角两边的头发长度不够，从耳后溜出，坠在低头的人眼前微微晃动。
两个吊死鬼。
自己结束生命的人不珍惜时间，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第十四层的枉死地狱。
李鲤没有说话，小刀继续剥离着果皮果肉，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半，不知是氧化腐烂，还是被染上了夕阳。
“这么恨你爸妈...你有出息。”
胃里一阵翻涌——还是沉默。
突然，一个枕头打在低头工作的人身上，她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了，都没有伸手去挡。
不知是苹果作为被害者的诅咒，还是小刀不愿沦为刑具的不甘，酿成一切悲剧的人被报复出一道血痕。
鲜红自手上溢出，李鲤像是被烫到似的将白色的枕头挥开，动作迅速地将刀放到一旁，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将枕头从地上捡起，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将它放在病床的另一边。
至于她自己，则拐道去了卫生间。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还有他们的家属，都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
安静中，卫生间里的呕吐声格外明显。
病床上的人却低低哭泣着，而后声音像是克制不住似的，做作的溢出。
卫生间里，李鲤接了捧冷水，用被冻的通红、骨骼分明的手，多亏这份冰冷，血流的很慢。
冷水泼在脸上，她用手擦去残存的水珠，将发丝全部别到耳后，走出去。
路过靠近门口的病床，那床的家属拦住她，好言相劝：
“再怎么说也是...唉，做子女的，能别气就别气他们了。”
“道个歉，总比这样看着舒服不是？”
李鲤点点头，轻声道：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就去说。”
诚恳的态度终究还是换来一声叹息，“你也不容易。”
走到床边，李鲤拉了拉袖子，把伤口藏好。
嘴巴里一阵干涩，发苦，大概是进来之前烟抽的太多，味道还留在嘴里。
喉咙也干，但她还是得说话，有意见的病人不止3号床。
“...别哭了。”
说出来的，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话。
“你以为我想哭？还不是你...你刚才在吐什么？跟你道歉也惹你不高兴了？”
“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不止孩子会学父母说过的话，孩子的委屈，也有一天会被位置调转的大人捡走。
但天然的不平等终究无法让长大成人的孩子在她的父母面前取得平等对话的资格，她无法像他们那样，继续抬高音量，反过来质问——你做过一件让我们满意的事情没有？！
答案很明显，自然是没有。
结局注定的对话李鲤无意重复，她还记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没这么想。”
“声音小一点，别人还要睡觉。”
除了情绪，她还忍住了叹息。
“我说句话都不行？还不如别治了，回家。”
这是她的杀手锏。
每次祭出，必然换来哑口无言。
这次也是。
“之前那间病房呢？”
“那个...是单人病房，马上就要手术了，先在这里住着，把手术做了我再想办法...”
“算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体谅没让李鲤松上一口气，她知道的，新的要求总在让步之后。
“你弟弟呢？”
“他...在学校，不方便过来。”
“大学也管这么严？”
“...嗯。”
“你到底问没问？”
李鲤当然问了，问到的结果不是拖延就是各种借口的拒绝。
“是你爸不让他来吧？”
“...我不知道。”
“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他总有人替他找借口，而他的借口，甚至还要她来想。
过了一会，她说自己饿了。
李鲤答应的甚至有些迫切了，仿佛她才是那个最饿的人。
李鲤走出医院，喘了口气，来到室外，在粥铺边等待的时候，在苍蝇乱飞的绿色垃圾桶边，抽了根烟，火星是用食指和拇指掐灭的。
指腹上有按弦留下的茧，但哪怕没有，那一点点的火也不会造成多大的疼痛。
回到粥铺，李鲤拎走塑料袋装着的温暖液体，热气蹭蹭冒着，提着它的手指也沾了点光，不那么冷了。
李鲤的心情也变好了一点。
希望饿肚子的人，吃上点东西，心情也能有所好转。
迟来的道歉让她觉得恶心，她也没有原谅的打算，但她依旧希望她能好过一点。
她厌恶没骨气的自己，但她又控制不住这么去想。
有一个问题，没有人问过李鲤。
但她总有一些时候，她会忍不住自问自答。
爱是什么。
李鲤没有恋爱经历，而提到爱，又不可避免的想到爱人，尽管她没有爱人。
依旧不妨碍她好奇，好奇她不知道的爱，追问她切身体会过的爱。
只可惜，受本人的悲观影响，答案也总是消极。
爱是虚伪，爱是无常，爱是痛苦...
爱是...温暖？
不怪她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因为第一次具有积极意义的解读，居然出现在这里。
在医院，在夜晚，在冷风中，在孤独行走的空荡里。
李鲤哑然失笑，很快，又收起这个自嘲般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朝医院走去。
她心情不错，今晚或许能睡个好觉。
住院楼的大门外围了很多人。
李鲤担心粥会冷掉，加快步伐。
李鲤被人叫住了。
3床的家属。
李鲤看不懂她的表情，很多人说她情商很低。
她叫她过去。
李鲤不想过去，粥要冷掉了啊。
她厌恶意志不坚定的自己，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了。
3床的家属帮她拨开人群，用的什么说法？
想起来了。
是她女儿。
她说。
粥还是冷掉了。
·
莉莉子看着被封死的窗，想到刚才在幸村的病房看到的窗，那扇窗开着。
她已经走到窗边了。
中午去踩点的时候她确认过了，无论哪边的门她都出不去，连停车场都进不去。
她能接触到的出口，只有窗户。
病房里只有几个小孩，没有医生护士。
好吧，最多还有幸村一个人。
但那又怎样，只是爬上去，幸村又背对着这边，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拦住她。
按照密室逃脱的设计，这里说不定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可她最终没有。
为什么。
没有人问她，莉莉子尝试自问自答。
也许是因为他放在窗台的花。
她没有把握，不把那盆花碰倒。
所以她放弃了。
暂时。
本田取罕见的发现莉莉子一整天都没有采取任何逃离行动，这让他感到惊喜。
而且他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确定，带来这份惊喜的是那位幸村同学。
他老听上高中的侄女说帅哥拯救世界，本田取曾经嗤之以鼻，现在也成了这条教义的信奉者。
听医院的同事说，幸村同学很会打网球，甚至还有个‘神之子’的称号。
本田取认可，支持，赞成，拥护——如果莉莉子明天也不逃跑的话。
但兴奋归兴奋，本田取还是特意叮嘱晚上值班的医生护士帮忙留意莉莉子那边的情况，万一她憋了个坏，就等着晚上使呢？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啊。
还真让他猜着了。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莉莉子中午踩点的时候已经验证了自己总结的监控死角，并以点成线，形成一条密道。
就这样，在一个深夜，莉莉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监控室里，被嘱托过的保安看着住院部七层的监控，居然真的看到一个人影！
保安下意识摸上对讲机，但定睛一看，又将对讲机放下，只是继续盯着屏幕。
不是莉莉子。
那就不着急了。
先看看这个人想干什么。
另一边，莉莉子已经走到了住院部一楼的大门。
和医院大门不同，住院部这边晚上都是没什么人的，急诊更是设在医院的另一边。
莉莉子今天本来是真的不打算再闹出什么动静了，但她下午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就是晚上。
然后她产生一个想法，说不定晚上的住院部能出去呢？
毕竟那天晚上她只去了大厅，而她正好有一条不会被监控发现的路线。
果然，直到她到达目的地，也没有保安或者医生护士的追赶。
但她还是听到了脚步声，不慌不乱，很轻。
莉莉子的第一反应是医院里闹鬼了。
而她会梦到这种东西，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她没有回头，任由鬼跟在身后。
‘鬼’也奇怪，她中间停了一下，明显是发现自己了，既不回头确认，也不加快脚步。
鬼转念又一想，可能‘神’是不需要在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东西的吧。
于是鬼也安安静静的，继续跟了下去。
直到莉莉子来到门口，在距离门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是空气墙吗？”
熟悉的温和嗓音让莉莉子忍不住睁大眼睛，尽管她还背对着他。
惊讶转瞬即逝，莉莉子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问他。
“所以你相信吗？”
私密马赛...来晚了...
看在还算长的份上原谅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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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所以你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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