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显然，他以为这里的‘病’是身体上的。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莉莉子摇了摇头，“除了有点乏力，没有其他问题...”
他这是什么表情。
“你知道原因？”莉莉子试探性的问到。
“是镇定剂的效果。”
镇定剂...啊，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失去意识的。
莉莉子沉默了，希望话题就这么过去，可惜幸村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能告诉我吗？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尽管没有抬头，但莉莉子很清楚他一定在看自己，不如说，从她醒来开始，他的视线就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她想。
“诗音明天就要手术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很平淡，只是洁白的被面之上不自觉攥紧的手指，将心情暴露无遗。
“成功率很低，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如果这是梦中发生的事情，那么只要梦境结束，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继续上演...我是这样想的。”
幸村注意到她的用词。
她说‘如果这是梦’...也就是说。
那台将真实与虚假作为砝码不断摇摆的天平，此刻已经开始向另一边倾斜。
“但这里不是你的梦。”幸村说。
“是啊，真是太糟糕了。”她说。
就在那颗网球现身的瞬间，有关所谓的任务、交换之类的信息自动进入她的脑中。
作为李鲤的她也是真的死在了那场车祸中。
至于死后为什么会转生到有幸村精市存在的世界，则是因为她曾经无意识许下的愿望。
而她曾提出的一切质疑，也只是因为系统搞错了投放时间。
最后是楼下的空气墙，理由就更简单粗暴了，单纯是为了防止她这个宿主乱跑。
换作是平时的莉莉子多半会被这种不靠谱的行径气笑，但现在，确认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真实存在以后，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愤怒了。
即将到来的那场手术，已然占据她的全部心神。
“如果手术失败...该怎么办。”
这是一段没有主语的询问，甚至连询问对象都没有指明。
但幸村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对那个孩子的了解当然比不上被她持续关注着的莉莉子，但此刻，他却能给她答案。
“她会希望你好起来。”
茫然睁大的双眼就这样望着他，而后，她笑了。
很无奈，很勉强，却是真心实意的笑。
“小孩子还真好懂啊。”她说。
第二天，莉莉子醒的很早，又或许根本就没睡，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闭了眼，为此做出过努力。
住院部的人都知道小柳诗音很喜欢跟在星宫莉莉子身边，两个都是怪胎。
但星宫莉莉子从没有主动去找过她，除了今天。
走进病房的时候，莉莉子在她的窗边看到了很多礼物，包装都不算特别讲究，但看的出来，都是送礼的人好好挑选过的，从...这群孩子现在能接触到的、能称之为礼物的东西中。
很遗憾，小柳诗音没在这里交到新朋友，尽管如此，她也收到了真挚的祝福。
莉莉子看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小柳诗音很勇敢。
勇敢...的确，在孩子的眼中，这样小小一个人，就能独自面对这世界上最大的困难，还有比这更需要勇气的事情吗。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莉莉子走到床边，跟一直握着女孩手的老人打了声招呼。
小柳诗音的奶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微笑回应。
尽管莉莉子已经刻意放轻动作，但也许是一直以来的追寻养成的习惯，小柳诗音还是在莉莉子走到床边的时候，渐渐苏醒。
即将进入手术室的人是她，但她的眼睛，却比莉莉子这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恢复健康的人，还要明亮。
“考虑到你今天没法来抓我，就主动送上门给你看管了。”
莉莉子一副求表扬的态度。
果然，小柳诗音笑了，但没有笑出声，只是吃吃的，无声的笑着，但她的笑容一点也不克制，眼睛都弯成月牙。
“莉莉子，最近很乖。”
而她也如她所愿的给出了表扬。
显然，她不知道莉莉子昨天做过什么。
莉莉子也没有表露出心虚，她理所应当的接受了这份表扬，甚至得寸进尺：
“我时间不多，你快点出来。”
小柳诗音继续笑着，点了点头。
“嗯！”
莉莉子走出病房的时候，发现幸村就站在门外，她以为他不会来的。
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像现在的诗音一样，躺在床上，被人推入未知的命运。
莉莉子觉得他不会来，是以己度人，因为换作是她，就不会去看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命运，又可能跌入糟糕的结局的人。
但显然，他比她勇敢，也比她想象的勇敢。
可是为什么呢？
“你怎么来了。”莉莉子问。
“看到你了。”幸村笑着说，平常的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昨晚的星空。
“不回去吗？”莉莉子继续问他。
“你呢？”
莉莉子摇头，看向手术室，“我想等她出来。”
“那我等你。”
脱口而出的四个字让她心头一颤，也让她失去回头看他的勇气。
她能想象到那会是怎样温柔坚定的眼神，所以她无法面对。
她是个胆小鬼，无论好坏，只要是未知的、陌生的事物，她都没有勇气面对。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给出了让她害怕的东西的人，又给了此刻的她，最需要的勇气。
她还能说什么呢？
“谢谢。”
除了谢谢，她想不到其他。
幸村精市有些失望，但因为是意料之中的反应，最终，只留下熟悉的无奈。
手术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两人也在手术门边靠墙摆放的长凳上坐下，对面是小柳诗音的奶奶，也是她唯一的家人。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老人说起了小柳诗音的父母。
她说小柳诗音的母亲也是心脏病去世的，而她的父亲则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失去联络。
她说小柳诗音的母亲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大一点的那个也是女儿，现在在国外，小柳诗音的治疗费都是她负担的，她说她觉得很抱歉，对这三个女儿都是。
她还说，她很感谢莉莉子，她看的出来，很多时候是莉莉子在配合诗音的‘无理取闹’。
至于‘无理取闹’的理由，也是她告诉莉莉子的。
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清楚，这个过分懂事的孩子，其实是在莉莉子身上寻找一个看不见的影子，或许是去世的朋友，或许是犯错的自己。
但莉莉子何尝又不是呢。
她何尝又不是在小柳诗音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才放任她小小的愧疚，在她身上一一降落。
可是到最后，在莉莉子看来，小柳诗音已经是她自己了，她现在祈祷着的，能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人，只是小柳诗音...她自己而已。
她如此努力的祈祷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可即便如此，当手术室门上的红光转绿，出来的医生，说出的也是这么一句...
“她已经很努力了。”
站起都有些艰难的老人无力的坐了回去。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是做过准备的，她甚至还能感谢医生护士们的努力。
小柳诗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她迷迷蒙蒙的睁眼，眼前有两个年轻的身影，女生的长发垂在两肩，男生蓄着短发。
“爸爸...妈妈...”
她想要伸手，或许是因为被子太重，或许是因为她的力气不够，没能成功。
但还是被人握住了。
“莉莉子。”
看清一切后，她叫对了名字。
是莉莉子啊。
而后，她又想到另一个人，眼眶不由自主的、被汹涌而出的泪花挤占。
“飞鸟、飞鸟其实也已经很努力了，对不对。”
飞鸟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小柳诗音唯一的朋友。
“嗯。”莉莉子笑着说，双手还将那只小小的手包在掌心。
她还没看过这样微笑的莉莉子，小柳诗音本该感到高兴，但却更难过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开始泣不成声。
“好朋友不是一定要一直在一起的。”莉莉子有一次接过她没能问出口的问题，“只要诗音没有忘记她，你们就一直是朋友。”
小柳诗音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莉莉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想要信赖她。
“可如果飞鸟忘记了...怎么办？”
“那也没有办法了，毕竟是自己要跟那种笨蛋做朋友的...那就辛苦一下，连她们的份一起记住吧。”
小柳诗音点了点头，“莉莉子会忘记我吗？”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
小柳诗音很想露出一个微笑，像上午那样，让人印象深刻的微笑，嗯，像妈妈说过的那样，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微笑。
但很可惜，她做不到。
她还想坐起来，她不习惯躺着跟人说话，而且奶奶还想看着她说话呢，如果继续躺着，一直弯着腰的奶奶会很辛苦。
她开始挣扎，没多久，就被人扶起，而后，她靠进了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发丝还蹭到耳边...
莉莉子是她的朋友，有时也像妈妈。
妈妈的身体很不好，大家都把她当成易碎的玻璃杯，但小柳诗音知道，妈妈比谁都强大，刚才那样的手术室，妈妈一个人，打败过很多次。
莉莉子是被大家害怕的人，大家都担心她会伤害她们、或伤害自己，但小柳诗音知道，身后的这个人，其实比谁都温柔。
只是如果不勇敢一点，就很难发现这一点了。
小柳诗音跟奶奶说了很多话，她还看见了一直安静看着她们的幸村哥哥，她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莉莉子在这里。
她觉得真是太好了。
她知道莉莉子没有家人，和爸爸一样，莉莉子的家人也离开了，而且莉莉子还刚刚醒来，她还没来得及交到朋友。
不过现在不会了。
没有办法说话，但她总算是挤出一个微笑，幸村也朝她微笑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小柳诗音努力的抬头，莉莉子轻声问她：
“怎么了？”
“我有点...想睡觉了。”
莉莉子听见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她顿了顿，直到把自己那声压下去，才开口。
“嗯。”
“但我有点...害怕。”
“这可怎么办呢。”
小柳诗音想笑，但这次终于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妈妈...会唱摇篮曲，这样，我就不怕睡着了...”
...
...
...
“好。”
小柳诗音已经闭上眼睛，莉莉子不敢问她听过的是哪一首摇篮曲，她怕自己惊扰了她的美梦。
没办法，她只能选自己会的一首。
“Rock-a-bye，baby On the tree top”
“When the wind blows The cradle will rock”
“Whe the bough breaks The cradle will fall”
“And down will come baby Cradle and all”
...
“Rock-a-bye，baby On the tree top”
在树顶安睡吧。
我的宝贝。
小柳诗音的姨母最后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但好在她来了，小柳诗音的奶奶不需要一个人面对一切了。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莉莉子说不出话。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的手就被人握在手心，也许是从她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开始。
爱是温暖。
她不合时宜的想着。
她转过头，终于看到陪伴自己走完了这场送别的人。
感谢的话再说就太过多余。
“虽然我不是这里的神，但是...那些都是真的。”
她笃定的说。
“嗯，我相信，你证明过了。”
还有...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嗯...就当我去了一家更适合我的医院。”
幸村精市蓦然睁大双眼，分开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了。
“是吗。”他皱着眉，看出这里不需要挽留。
“会再见的，我向你保证。”
“这一次...你要怎么证明呢？”
鸢紫色的眼眸中涌上一抹深沉的暗色，带着吞噬一切的决心。
莉莉子却突然意识到，那个时候，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
莉莉子说出了一个日期，和一家距离不远的花店。
“我一定会出现在那里...虽然，那个时候的我可能不记得你了。”
“但我会想起来的，下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一定——”
语无伦次的保证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拥抱封死。
莉莉子犹疑着，最终，还是抬起双手，迎了上去。
“不要骗我...我的，神明大人。”
“嗯。”
神明的应许从怀中传来，比任何一次都要贴近。
就算是欺骗也没有关系。
一定会找到你的。
幸村想。
第二天一早，莉莉子的病房就空出了，而她本人，据说是转去了专门的精神病院。
关东大赛开始了。
幸村精市很早就收到了两份治疗方案，保险起见，他一直使用的都是更为保守的那份。
他的病情好像在加重，已经没法像之前那样靠自己行动了。
他看着日历上勾画出的日期，眉头紧锁。
可当那一天到来时，情况出乎意料的出现了好转，他提出在这一天外出，医生们也都同意了，家人也来到了医院，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公园。
外出期间，幸村说自己要去一个地方，家人有些担心，但他今天的状况的确让人放心不少，于是也同意了。
他很早就到了那家花店，他想到莉莉子在那次尝试逃跑的时候，特意将他的花放在床头柜上，所以...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选择了这家花店呢。
想到这里，他开始不自觉地微笑。
等待期间，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不记得他的莉莉子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时候，她已经出院了吗。
待会，她会从哪里出现呢。
她开始上学了吗？
哪所学校呢。
直到他的问题来到...她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没礼貌的人，如果他送她百合花的话——
熟悉的声音，终于从耳边出现了。
莉莉子在跟店长说话。
过来了。
要走了。
不小心挡住她了。
她是不是太有礼貌了？
好像该走了。
虽然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但是已经打包好了，而且...太好了。
彩纸的颜色，跟莉莉子的衣服一样。
虽然他是根据眼睛的颜色选的。
“我、我们在哪见过吗？”
是因为不记得自己了吗？居然紧张到语无伦次...
很可爱。
既然她说正式见面是下一次...
幸村精市笑着说：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重逢的话，还是留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但那天的好转只是昙花一现，保守治疗的方案效果越来越微小，或许最后只能是勉强维持现状。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
他确信那不是一个梦，他摸到了那堵墙壁，那是她的证明。
你是相信她的。
幸村精市对自己说着。
也要相信自己。
他下定了决心，或许，是在更早之前。
第二天，他开始自己尝试扶着走廊两侧的扶手行走，在没有护士在场的情况下。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听到了那场谈话。
他们说这样下去，他就打不了网球了。
噩耗总是结伴同行，同样是在那天，真田带来了立海大败北的消息。
他说下一次——
他已经不想再听什么下一次了！
...
...
手术的日期确定了。
躺在病床上，被人推出病房，他隐约看到有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边，再一眨眼，才意识到自己看错了。
但是没关系。
会见面的。
他如此相信着。
和上次的结局不同，他的手术很成功。
醒来的时候，家人都围在身边，医生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这次他们说——
“只要好好恢复，你就能回到球场上！”
要让严谨的医生说出这样的话可不容易，但那个人，却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把这样的未来当作注定实现的预言，送给了他。
而站在这样的未来里，他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快一点，找到那个人。
他好像能理解，那个时候的她，为什么这么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康复训练比治疗来的还要艰难，后者往往是被动接受，前者却需要自己主动争取那些、将在未来化作力量的痛苦。
可这样的痛苦，却让时间的流速变快了，他不觉得难熬，只希望能更快一点——
是因为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吗？
他居然也开始做梦了。
幸村精市一觉醒来，看到的是陌生的房间。
嗯...很简陋。
再然后，他注意到挂在墙上的女生校服。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
果然不是自己的身体。
房间里也没有镜子，只有一扇玻璃窗，被人擦的很干净。
他站起来，看向窗上的倒影。
过了一会，倒影中的人笑了。
带上枕边的手机和交通卡，他走出了房间。
坐上直达的电车，出站，很快就到了熟悉的建筑前。
7楼。
找到电梯，按下楼层。
在电梯门开启后，他脚步一顿，就朝着曾经属于自己的病房走去。
推开门。
窗帘被人拉开了，那个人在浇花。
他原本想等她发现自己的，但是...
是不是浇太久了。
“莉莉子。”
而且他也等的太久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熟悉声音，刚刚结束手冢国光的任务，和幸村精市的回忆也刚刚才回到脑海，此时正一边浇花，一边整理各种信息的莉莉子，懵懵懂懂的回头：
“呃...早上好？”
她一脸的难堪，尴尬——
救命她好想从这里跳下去！
可幸村却像是全然没看到似的，一步、一步朝她，或者说‘他’走来。
他也完全忽略了，自己现在用的还是莉莉子的身体。
只是这么张开双手，就要像上次那样抱上去——
莉莉子瞳孔一震，借着幸村自己的身体的优势，当即伸出手，扶住女生的肩膀，让对方不能再近一步：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她觉得自己更懵逼了，脑子里一团浆糊，眼前更是堪称AI生成的诡异画面！
但更让她崩溃的还在后面——
“你想对我们部长做什么！”
门外，是下巴掉一地的立海大网球部成员，和其中意见最大的切原赤也。
惊愕之下，莉莉子放松了手上的力气，结果就是被‘自己’成功抱住。
“好久不见。”
她听见‘自己’说。
下一章入学立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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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你想对我们部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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