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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蝉鸣聒噪的午后,阳光透过冰帝高大的窗棂,在光洁的走廊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书本油墨和夏末青草混合的气息,平静得近乎慵懒。

“雾山!神奈川的烟火大会,一起去吧!” 田中理惠冲到我身边,额角还带着刚结束社团活动的薄汗,眼睛亮晶晶的,“我打了三份工才攒够钱!听说那边的海景和烟花是绝配哦!”

她双手合十,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神奈川……立海大附属的所在地。

我合上手中的《古武术流派考》,墨色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拜访真田弦一郎的契机,竟以这种方式悄然降临。

“好啊。” 我点头应下,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听起来很有趣。”

是烟火有趣,还是能借机探寻那座名为“真田”的高峰,只有我自己清楚。

日子依旧按部就班。

图书馆查阅资料,摄影社处理些零碎工作,偶尔在校园里远远瞥见那抹耀眼的银灰,彼此依旧只是克制地颔首,便各自错开视线。

关于日吉若家那座古武道场的信息,如同拼图碎片,已在我脑海中清晰成形。

流派的核心理念、训练侧重、甚至一些不传于外的步法特点,都通过旁敲侧击和细致的观察,被他本人或周围的蛛丝马迹印证得七七八八。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午休,教室空无一人。

阳光斜斜地照在课桌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我摊开一张素白的和纸,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随即落下。墨迹沉稳而流畅,带着一种古拙的韵律感——不是现代学生常用的圆珠笔或钢笔,而是传统的毛笔。

内容简洁而郑重,说明拜访的意愿、对古武道的敬仰。

最后,在信封上,以同样端凝的笔迹写下三个字:日吉様。

这封带着“雾山”气息的拜帖,被我小心地折好,塞进了课桌最深处那本厚重的《日本武道史》夹页里。做完这一切,我舒了口气,将书塞回原位,起身去洗毛笔。

就在我转身离开教室的下一秒。

忍足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后门口。

他原本只是路过,眼角余光却恰好捕捉到了那惊鸿一瞥。

那个总是带着疏离感的雾山隐,竟然在无人的教室里,用毛笔写东西?而且,最后塞进书里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其事。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攫住了他。推了推眼镜,脚步无声地滑入空无一人的教室,目标明确地走向我的课桌。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抽出那本《日本武道史》,翻开夹页。

素白的信封静静躺在书页间。

封面上,三个墨色淋漓、筋骨铮然的毛笔字撞入眼帘:日吉様。

忍足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日吉若?那个沉默寡言、只对武道和“下克上”感兴趣的日吉若?!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飞快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敲击,一条信息带着他特有的、仿佛洞察一切的玩味语气,瞬间发送出去:

【小景,紧急情报。发现雾山同学在无人教室,用毛笔写了一封疑似情书?收件人:日吉若。证据确凿,就藏在她的《日本武道史》里。PS:字写得很有风骨,内容不详。】

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忍足嘴角勾起一个狐狸般狡黠又带着点恶趣味的弧度。

他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仿佛从未动过,然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教室,深藏功与名。

网球部专用训练场。

汗水浸湿了银灰色的发梢,紧贴在饱满的额角。

迹部正进行着超负荷的击球训练,每一记回球都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对面墙壁的同一个点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巨响,如同他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无处宣泄的某种情绪。

“滴。”

手机在休息长椅上震动了一下。

桦地沉默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场边,将手机递向正剧烈喘息、胸口起伏的迹部。

迹部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汗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随手接过手机,拇指划过屏幕。

忍足的信息,带着那张“证据确凿”的封面照片,清晰地映入他眼中。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三个墨色淋漓的“日吉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毛笔字?

情书?

日吉若?!

迹部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捏着机身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白色,剧烈运动后的喘息瞬间变得粗重而紊乱,

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暴风雪在疯狂肆虐,又混杂着一种被猝不及防刺伤的、难以置信。

“日……吉……” 一个名字,如同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意。

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毛巾,粗暴地擦过脸上的汗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道。

然后,他抓起自己的球拍和水壶,头也不回地朝着场外走去,步伐快得带风,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空气冻结,连桦地都沉默地退后了一步,不敢靠近。

训练场外,阳光正好。

洗完毛笔回到教室,那本《日本武道史》依旧安静地躺在课桌里,信封安然无恙。我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准备迎接又一个平静的午后。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田中理惠发来的烟火大会行程安排,充满了兴奋的感叹号。

我看着屏幕,心情因即将到来的神奈川之行而轻快。

午后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冰帝学园的尖顶,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放学铃声刚响,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糟糕!打工要迟到了!” 田中理惠看着窗外倾盆的暴雨,急得直跺脚,她只带了一把折叠小伞,显然无法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结实的长柄伞,几乎没有犹豫地递了过去:“用我的吧。”

“诶?可是雾山你……”

“我跑得快,家也不远。” 我朝她安抚性地笑了笑,“快去吧,别迟到了。”

田中感激地接过伞,再三道谢后,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我收拾好东西,走到教学楼玄关处。

外面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雨水砸在石板地上溅起老高的水花,狂风卷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脱下室内鞋,换上带来的运动鞋,紧了紧书包带,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冲入这片水世界。

“喂。”

一个华丽而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诧异地回头。

迹部景吾站在几步开外。

他显然刚结束部活,冰帝正选的运动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银灰色的发梢似乎还带着运动馆内的微热气息,并未被雨水沾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眸在玄关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风暴前夕的海面,压抑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

目光落在我空无一物的手上,又扫了一眼外面肆虐的暴雨。

他没说话,只是朝旁边伸出了手。

一直沉默如同影子般站在他身后的桦地立刻递上了一把伞。不是冰帝学生常用的折叠伞,而是一把纯黑色、伞骨结实、伞面宽大、做工极其考究的长柄伞,握柄是温润的黑檀木,低调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奢华。

迹部接过伞,手臂一伸,径直将那把伞递到了我面前。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他惯有的、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视线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似乎有残留的、尚未完全平息的郁气,又混杂着一丝强压下去的、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厘清的别扭关切。

我愣住了。完全没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更没预料到他会递伞给我。我们之间,除了那些球场内外的短暂交集,平日里几乎形同陌路。

“谢谢。” 我压下心头的疑惑,没有推辞,伸手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伞。

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黑檀木伞柄,也清晰地感觉到他递过来时,手指收得飞快,像是在避开什么不必要的接触。

迹部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没再看我,目光转向外面白茫茫的雨幕,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冷硬。他似乎在极力维持着某种惯常的倨傲姿态,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复杂而紧绷的气息,却比这暴雨更让人难以忽视。

我没再多想,撑开那把宽大的黑伞。

伞骨结实,伞面瞬间隔绝了狂暴的雨声,只留下沉闷的敲击音。我朝他微微颔首,转身步入了雨幕。黑色的伞面如同一方移动的庇护所,稳稳地替我挡住了倾盆的雨水。

迹部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撑着属于他的伞,在滂沱大雨中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迷蒙的水汽里。

雨水打湿了玄关的边缘,溅湿了他昂贵的球鞋鞋尖,他却浑然未觉。他烦躁地抬手,用指节用力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回到家,换下湿了一小半的裤脚,用毛巾擦干头发。

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那把黑伞被我小心地立在玄关的伞架上,雨水顺着光滑的伞面滑落,在地板上聚起一小滩水渍。

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片刻,还是编辑了一条信息。

【已平安到家。多谢迹部同学。雨很大,请小心。】

信息简洁,语气礼貌而疏离,符合我们之间应有的距离。

本以为会像石沉大海,或者顶多收到一个冷淡的“嗯”字回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几秒钟后,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一阵略显急促的震动——不是信息提示音,是来电铃声。

屏幕上赫然跳动着“迹部景吾”的名字。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迹部景吾华丽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安静,似乎是在车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

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或慵懒的傲慢,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甚至迟疑。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他略显深沉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伞……没事就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语速比平时慢了一点,像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嗯,很结实,挡雨效果很好。” 我如实回答,不明白他为何特意打电话来确认这个。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窗外的雨声似乎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 迹部似乎吸了口气,然后,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不经意提起、却又带着明显试探意味的语气,硬邦邦地抛出了下一句:

“你……今天放学后,直接回家了?”

问题来得突兀且毫无逻辑。我握着手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是在确认我的行踪?这完全不像迹部景吾会关心的事情。

“嗯,把伞借给田中后,就直接回来了。” 我平静地回答,心中疑窦丛生。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紧锁眉头、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昂贵车座椅扶手的样子。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或者说,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其他内容”。

空气仿佛在无形的电流中凝滞。

迹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听筒里传来他指节捏紧手机外壳的细微摩擦声。

最终,他像是放弃了某种徒劳的迂回,用一种更加生硬、几乎带着点豁出去般的别扭,挤出了几个字:

“……日吉他……”

名字只说了半截,后面的音节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仿佛烫嘴一般。

日吉?

握着手机,我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日吉君?他怎么了?迹部同学找他有事吗?”

“……” 电话那头彻底死寂了。连那压抑的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随即,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浓懊恼和挫败感的吸气声传来。

“没事!” 迹部景吾的声音猛地拔高,恢复了惯常的、带着一丝被冒犯般的不耐烦和傲慢,速度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本大爷只是随口一问!挂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电话被对方以一种近乎仓皇的速度挂断了。

我拿下手机,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又看了看玄关那把静静伫立的、低调奢华的黑伞,再回想刚才那通充满试探、别扭和最终狼狈收场的电话……

许久,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无奈又觉得无比荒谬的叹息,逸出唇边。

迹部景吾……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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