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自从天台乌龙和幸村精市那一句“洋甘菊调”后，两人的关系再度回归到连招呼都不打的纯路人同班同学上。
而这几天，每当林原在国文课困倦袭来时，耳边总会响起那一句云淡风轻的，“比起玫瑰调，今天这个更好闻。”
随后一个机灵，瞬间清醒，简直比国文老师镜片之后那犀利的眼神还管用。
她叛逆地把洋甘菊调的护发精油束之高阁，抹上香死人不偿命的玫瑰调，甚至还在手腕上擦了点玫瑰味香膏，每天从教室后门回到自己座位，路过幸村精市身边时，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的架势。
没错，姐就是喜欢张狂的玫瑰调，就是不喜欢你觉得好闻的洋甘菊。
但是幸村精市每一回在她路过时，只是沉浸于手中的诗集或画册，连眼皮都不抬。
正在暗暗较劲的她有些泄气。
再度回忆起楼梯间的场景，当时的她觉得是调戏，但现在想想，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犹如天空般澄澈透明，不带半分轻浮，他现在读聂鲁达诗集的眼神都比那时候看自己的更为深情款款。
呵，是我一厢情愿了。
不对，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林原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国文作业上。
林原耷拉下脑袋，算了，下课之后还是去图书馆再找点国文资料吧。
“你会接受这本复习笔记的概率是99.8%。”
一本封面简约，满是文字的笔记本被递到面前，来人并不出乎意料，她欣喜地轻笑出声，小声回应，“是百分之百柳君，这可是及时雨。”
“但是柳君就这么借给我可以吗，自己不用复习吗？”
“在落笔之前知识已经刻在了脑中，写下来只是巩固而已。”柳莲二保持着淡定的自信，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接下。
忽然，窗外的雷声轰隆吸走她的目光，柳莲二见她紧拧黛眉的模样，不由开口，“看来没带伞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我正好要去网球场，捎你一程吧，林原桑。”
她惊诧地看向对方，“要下雨了，网球部还训练吗？”
“嗯，雷打不动。”
网球场在教学楼与图书馆的中间点，柳莲二与林原商量好，先一齐走到网球场，她再撑着伞自行离开，回到教学楼后，她只要把伞挂在F组门口的架子上就好。
林原与柳莲二的并肩而行还是在立海校园引起了阵阵涟漪，优等生遍地的学校虽然不会有夸张地大声八卦，但走过之处，还是有不少同学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与之擦肩而过后忍不住和同伴窃窃私语。
击球声越来越近，柳莲二打破了她与他之间安静的氛围。
“林原桑很坦然。”
“我习惯了。”从小到大，林原一直享受着众人的目光，热切的表白从未间断，所以这种含蓄的打量毫无影响。
柳莲二微微颔首，这自信从容的模样倒是不陌生，端坐在教练椅上的那一位不就是。
哦，现在不是端坐了，他看过来了。
柳莲二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
铁丝网前，柳莲二停下脚步，与林原告别后便大步迈入球场。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总觉得柳莲二的背影充斥着义无反顾上刑场的悲壮？
肯定是幻觉。
“又迟到了，柳。”幸村精市抬臂看了眼手表，又斜眸瞥了眼林原的背影，“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在图书馆偶遇，正好下雨。”
“哦？但你现在不也要淋雨训练。”幸村精市言外之意很明显，反正都要淋雨，把伞借给对方就足够，何必多此一举地同行半路。
“精市。”被正面拆穿的柳莲二毫无窘迫，“在立海大百分之九十九的男生都不会拒绝和林原桑并肩而行的机会。”
“那剩下的百分之一是？”幸村精市挑眉追问。
“你和弦一郎。”柳莲二的话里带着犹疑，“或者......只有弦一郎？”
“你似乎对林原桑有一种特别的关注，莲二。”幸村精市的目光紧盯着柳莲二，似乎想将他看穿。
“不必想太多，是身为运动员的共情而已，精市。”
“身为运动员的共情？”幸村精市优雅的眉间蹙起。
“如果上天一定要创造一个神话的话，为什么选择的那个人不能是我。”
明明是很平静地缓缓吐出，但柳莲二的语调中还是透出了零星酸涩。
在幸村精市愕然而凝固的表情中，柳莲二自顾自地把话说完。
“这是林原桑回国之前在赛场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莫名被打动了。”
“不过精市，你对于我关注林原桑这件事，过分关注了。”
08
“碧俄陀弗2.0，我终究是辜负了你，愿你来生能遇到一个怜惜你且会养活你的主人，阿门。”
天台上，林原虔诚地双手合十，与碧俄陀弗2.0作最后的告别，然后又从纸板箱里拿出了青葱的3.0，取代了2.0的位置。
记得上天台之前，园艺社长语重心长地劝阻，放过文竹，放过自己吧。
但自己才不服输呢。
“建议还是把它放在光照弱一点的位置，否则很快会叶片焦黄。”陌生而熟悉的嗓音，柔和又晴朗，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我知道，我正要把它放好。”林原闷闷地出声，故意不看他。
幸村精市不徐不疾地向林原走来，打量着3.0，说，“这个陶瓷盆虽然好看，但是太小，容易闷根，我明天给你换一个吧。”
“诶，你要帮我吗？”她抬起头，眨眼看着他，一双眼亮晶晶的。
“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幸村精市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又不是故意的。”林原撇撇嘴角，犹如被家长教训的熊孩子，“那我就是植物杀手能怎么办嘛。”随后又转移话题，“幸村君，又来看小雏菊吗。”
轻轻地嗯了声，目光却紧咬她的后背。
不，是来看你。
“如果上天一定要创造一个神话的话，为什么选择的那个人不能是我。”
听到这句话时，紧锁多年的回忆像浩荡的潮水，漫过了河堤，奔涌而来。
原来这样的绝望，这样的不甘心，你也有过啊。
很长一段岁月里，幸村精市都自傲地认为，自己是戏台上的大男主，无人媲美的天赋，全战全胜的记录，他生来就是王者。
可惜命运的眷顾终止于他的十四岁，消毒药水的气味至今叫他心生排斥，无数个深夜，他紧攥着医院里僵硬的棉被，在心里默念，熬过去吧，这是上天的考验，熬过去之后，世界就属于我。
他熬过去了，然后呢？
陀翁曾言，要对得起自己经受的苦难，但为什么不将话说完整，苦难之后，绝非坦途。
全战全胜的记录被打破，输给了越前龙马，输给了手冢国光。他告诉心爱的学弟即使没有天衣无缝也不要放弃网球，这话也是说给自己的。
他不是不知道，有好事者在论坛留言，神之子早已陨落神坛，他就像他人成神之路上的NPC。
他也曾抬头问天，既然都叫我神之子，那你为什么不再偏爱我。
虽然他已然成为日本代表队的NO.1，立海大再度夺回全国冠军，但是他心中仍有执着的对手，执着的胜利，而那一段至暗时刻，不是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便能轻巧概括。
竞技体育的世界，上天只会偏爱那一个人，对待剩下的芸芸众生，冷血而残忍。
所以当听到柳复述那句话后，没来由的共鸣，想要去了解她。
她的过去璀璨而混沌。
顶着天才的光环横空出世，在强者如云的世界里披荆斩棘，却怎么都赢不了把你带向这片领域的启明星。
与那人的七场比赛，有七场都是被碾压的4-0，从傲娇自信的小女孩，到泪眼朦胧地向所有人宣告自己从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回国前的最后一场比赛，狠心终止自己的伤病复健，赌上未来，只为赶上对方职业生涯的落幕之战。
明明赌上一切，还是输了，4-2，加之签运不好，止步八强，没有成为对方退役前的最后一位对手，只留给了赛场一个落寞而决绝的身影，然后悄无声息地跟随家人回到日本。
也许，一开始就只是个庸才，还能快乐一点。
回到日本转来立海大至今，别说上球桌，连球馆都没有靠近过。
是放弃了吗？幸村精市不禁皱起眉头，他看到她又在按自己的右腿。
“去检查过了吗，腿伤。”幸村精市主动越过萍水相逢的边界，随着林原的动作将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这眼神林原感觉曾多次见过，是一种对既定弱者的怜惜与同情。回国至今，注重边界感的日本同学从未谈起她曾经的岁月，幸村精市是第一个打破禁忌的人。
别人还好，但是他.......
她害怕他看穿自己的脆弱，因为他太强了，潜意识里怀疑他会对自己产生轻蔑。
于是，蹭地一下起身，神色凝重，满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幸村君，我和你很熟吗？”
伤人的话先于理智脱口而出，望着他错愕的表情，林原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09
立海大二年C组的同学们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离换季还有一段时间，但总觉得教室里不断泄出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前桌的班长大人在课间回头暗暗询问，“林原桑，你觉不觉得幸村君就是这几天莫名冷气的来源。”
“啊？”她佯装无辜，“发生什么了吗？”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没想到林原桑你居然是天然派。”
不，我是罪魁祸首。
“除了在球场上，从来没见过幸村君如此霸气外露呢。”
“幸村君在球场上很霸道吗？”
“何止霸道二字，那气场......原谅我词穷了。”
于是她转过头，看向低气压制造器，而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她迅速心虚地回过头。
其实那天说完那句话，林原便后悔了。
很想道歉，但是对方的冷淡没有给她靠近的机会。
罢了，本来就是普通同学，像幸村君这样精神世界自给自足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自己的话语。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随着教室里越来越浓重的低气压，她发现自己装不下去了。
果然还是生气了啊。可是明明生气，为什么还帮自己换了花盆？
林原懊恼地扯了扯头发。
这一天下课，为了解救班级同学于水火，林原主动靠近网球场，给场内唯一一个有联系方式的正选柳莲二发去信息。
【你们部长现在心情怎么样？】
柳莲二惊讶地睁开眼，望了望球场中对峙的神之子与皇帝，虽然这位神之子在场上一直是不苟言笑居多，但今天的扑克脸，连皇帝失去了比赛的亢奋。
弦一郎都有些害怕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部长在班级里制造了好几天低气压了。】
哦，好巧，网球部也好几天难以呼吸了。柳莲二手指飞快地回着消息，【所以可以告诉我，你对我们部长做了什么吗？林原桑】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因为局外人第一句问的应该是发生了什么，而她显然跳步骤了。柳莲二无力吐槽。
立海军师继续保持自己的神秘人设【因为我的推演能力异于常人。】
然后柳莲二眼前闪过自家部长一晃而过的春风微笑。
“在和谁发消息呢，莲二。”顺着幸村精市的目光，柳莲二看到了站在台阶上埋头看手机的林原。
“说来你也不信，精市，我和林原桑只有几面之缘，根本不熟。”柳莲二此刻求生欲满满，多年情分，他自然清楚这时候的警报等级。
幸村精市神色如常地望向柳莲二，眼神中满是你猜我信不信。
糟糕，被抓包了。
林原僵直在原地，眼见着披着外套的幸村君向自己走来，气场凛冽，“部活期间，还请闲杂人等离开。”
她不接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运动饮料，听说因为一个叫毛利的学长，幸村精市钟爱这个品牌，“喝吗？”
幸村精市盯了她几秒，不留情面地开口，“我和你很熟吗，林原桑。”
林原听到场内有不少人倒吸了几口凉气，嘶嘶声不断。
几名并肩作战多年的正选队友也在其中。
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幸村精市对女生说这种伤人的话。幸村精市的追求者不少，其中也不免有狂热分子，但幸村精市总是能够拿捏好分寸，体面而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
今天这样，是第一回。
正常女生的话，已经红肿着眼狼狈逃跑了吧。
但林原清楚，他不过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果幸村精市没有说出这一句，只是坚持让她离开或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反而会让她不知所措。
但是他回击了这一句，为什么呢，因为让他生气的不是他好意关心她却不领情。
他生气的是这句话本身。
我和你很熟吗？我和你不熟。
这样的话语使他气恼。
但是这份气恼的本质，神之子意识到了吗？
林原非但没有难过惊慌，反而气定神闲地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在神之子疑惑的目光下，伸手攥住他被风扬起的衣角，抬头朝他不住眨眼，犹如一只做了错事的布偶猫，又微微挪步，凑到他跟前，大胆直视他的眼眸。
声线里是鲜活的笑意，犹如跳跃的音符，“还在生我的气啊？”
场内，击球声、挥拍声霎时停止，所有人都猛地转头把目光聚焦在你们身上。
林原无视周围人震惊的目光，拽拽他的衣角，夹着嗓子委屈地说，“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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