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井葵坐到幸村家客厅的沙发上时,脑袋还晕乎乎的。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就算是半小时前,她也没想到居然有机会来到幸村家里做客,眼前这个人明明不喜欢自己。
幸村从厨房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自己也坐在旁边的单人小沙发上,“前面淋了雨,不早点休息吗。”
幸村家的装修风格与入江家很像,质朴而小巧,然而这样的温馨不能平复三井葵的紧张。她有些局促地喝了口茶,尽管她并不渴,但幸村温和的眼神若有实质,她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睡不着,可能是认床吧……你怎么也半夜不睡,出来散步吗……”
面对幸村,三井葵收敛了一贯的任性,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算撇去告白和拒绝的关系,他们也根本不熟,与幸村二人独处的狂喜褪去之后,一种微妙的氛围在空气里发酵。
幸村倒是泰然自若,“有点想不通的事情,出来透透气。”
“什么事?”
“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是什么?
三井葵的心一下被吊了起来,她仍然抱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侥幸,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抓了一把撒了大量酸粉的软糖,放到嘴边舌头不停分泌唾液。那一瞬间,期待压过了一切。
心跳逐渐加快,三井葵垂眼掩饰自己的表情,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杯子。然而幸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三井葵听到他换了个话题,“晚饭好吃吗?”
三井葵很想深吸一口气,但她克制住了,“还行,一般。”
“可惜了。”
“什么?”
“可惜我没有机会为你做料理。”
“啊?”
三井葵惊讶得抬起了头,她本来还在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如何强行绕回之前的话题,可现在她被对方抛出的这句话完全吸走了注意力。
她早该想到的。入江唯那种缺乏生活常识的类型,是怎么在父母不在身边的情况下还生活得好好的,生活作息规律三餐荤素搭配——完全是靠幸村家的救济啊。
幸村对满脸懊悔一言不发猛灌水的三井葵笑了笑,“很渴吗,我帮你再添点茶。”
他伸手想从她手上取走茶杯,错开的瞬间,指尖却不经意划过了三井葵的掌心。
一阵颤栗的电流从掌心一路迸至心脏。
三井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对方走进厨房的背影身上移开,让自己冷静下来,意外发现了放在旁边茶几上的相框。
照片上,穿着白色衬衫的幸村捧着一束矢车菊,站在树下盛大的阳光里,微风吹动发丝和花瓣,笑容恬静。
三井葵隐约觉得幸村拍照的地方有点眼熟,自己仿佛也去过,但想不起是什么地方了。
“对这张照片很感兴趣吗?”
幸村将倒好的茶递给三井葵,三井葵接过,感觉手心一片温暖,“这是在哪里拍的?”
他坐回单人沙发,“三井同学说喜欢我,但却一点也不了解我呢。”
这是哪一出?
三井葵有些生气,却也有些心虚,还没等她反驳,幸村继续说了下去。
“中学三年级时,我确诊了格林-巴利综合征,这是一种急性神经炎。当时主治医师用红笔圈着肌电图和我说,‘你可能再也没法握住球拍了。’”
三井葵怔住了,幸村的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幸运的是,经过治疗我康复了,这张照片就是出院那天在医院的中庭拍的。”
三井葵沉默了,幸村生病是立海大人尽皆知的事,她当然早就通过口口相传知道了,但她没想过会这么严重。而且她自小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这种的人生波折,根本不知道怎么体贴说出那些安慰的话,嘴唇不停张开又合上,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妥帖的回应。
“这、这样……”
过了两秒,她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地方让她感到熟悉的原因。
“诶,这是神奈川县立医院?”
“是,希望你不是因为生病而得知这家医院的。”幸村微笑着说,他端起茶杯时手腕几不可察地颤抖,“那段时间最痛苦的不是疼痛,而是清醒地看着肌肉记忆消失。”
那是什么感觉,三井葵知道。她小时候学过的乐器种类繁多,也很有天赋,在父母的神通广大之下,她的钢琴教师是日本国宝级的演奏家,那个人曾这样说过,“这孩子未来完全可以站上东京音乐厅的舞台”。
然而,对于一个天赋异禀的乐手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勤加练习,可她偏偏不会写努力这两个字。懒惰让她的练习断断续续,两天不弹琴,手指就生疏得厉害,越困难越练习得少,久而久之,就这样全部荒废了。
升入中学的某一个下午,三井葵听完冰帝弦乐部的演奏,看着光芒万丈的首席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也突发奇想想要捡回自己丢失的钢琴。她跑进学校琴房,抬起琴盖,却根本弹不出她最喜欢的《小狗圆舞曲》,那一刻的后悔和失落像海啸般将她卷入黑沉的海。
所以三井葵无法想象,对于幸村这样将网球视若生命的人,一点点握不住球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幸村注意到三井葵忽然的悲恸,“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话题,让你不快了,我们聊些别的吧。”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吧!”三井葵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窗外月色皎洁,雨后的天气出奇地好,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星。少年背对着窗,盛极的容貌在昏沉的影下异常昳丽,唇角的弧度骤然加深。
“复健室在七楼西侧,每天要完成五百次握力训练。那时候我对橡皮球的熟悉都超过了网球。”
三井葵的指甲陷进掌心,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幸村,白衬衫领口松散地敞着,褪去外套后单薄的肩胛骨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不过七楼东侧倒是热闹。”幸村忽然站起身,走到茶几边拿起相框察看,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702病房住着个地下偶像,虽然人气似乎不高,但每天都有一个女孩带着不同应援物从复健室翻窗躲避护士的视线探望他。那时候我路过七楼的护士站,值班表上写着‘禁止携带荧光棒和音响设备’。”
三井葵刚拿起的茶杯磕掉在了桌上,她全身冰凉,脸上骤然失了血色。记忆如同显影液中的胶片遽然清晰,仿佛又回到了初二为了追星而休学的那一年。病房的消毒水味,自己给戴口罩的男孩看手机里的舞台直拍,他未曾修饰的笑容弧度,以及病号服口袋里她专门去浅草寺求的早日康复护身符。
“有次她举着三米长的应援横幅溜进病房,横幅卡在电梯口惊动了整个安保科。”幸村勾了勾唇,“后来那条横幅被做成护士站的遮光帘,每天下午三点,阳光会把‘超级喜欢你’的标语投射到复健室墙上。”
“小偶像出院的那天,他抱着属于自己应援色的香槟玫瑰向那个女孩告白,得到的回答却是‘可我已经厌倦你了。’”
“第二天我在垃圾间看见那些玫瑰,护士说整层楼都能听见他的哭声。最讽刺的是,一沓厚得出奇收藏完整的应援卡,上面写满了充满爱意的字句,和我,乃至那栋楼的所有人收到的匿名慰问卡是同一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月光突然变得粘稠。三井葵想起最后一次去医院时,小偶像抓着她的手说“等我回归后第一个给你签名”,而她只是抽回手,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三井葵的声音无比滞涩。
“开学典礼那天你冲过来告白时,”幸村忽然转身,他站在茶几旁,眼神淡淡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我看到的不是现在的三井葵,而是那个把别人真心当应援周边丢弃的女生。”他移开目光,“你说喜欢我的眼神,和当年在病房外对小偶像告白一模一样。”
玄关伞架上的积水正巧滴落,在月光里划出银线。三井葵踉跄着想要起身,幸村的手臂突然横过沙发靠背。他俯身,将她困在茶香与体温构筑的牢笼里,影子投在三井葵剧烈起伏的胸口。
“我只是不想步那个人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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