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中央的圆形展台上，静静地停着一辆漂亮得令人窒息的银黑色敞篷跑车，
对车不甚了解的我不知该如何描述第一眼看到它时的惊艳，不过很显然，这个巨大的空展厅正是为它量身设计的，它巧夺天工的造型用纯黑色的墙面背景和最简单的打光衬托就足够了，再多用力一点都会显得喧宾夺主。
车子副驾正上方蜷缩着一只看上去像是刚结束工作不久的机械臂，一些粗细各异的电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与它造型独特的机械样式的座椅相连。
“陆景和，你说的礼物……不会是这个吧？”
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个看上去就像天文数字的“艺术品”。
“只要姐姐你想……”
一串车钥匙摇晃着停在了我眼前，随即是陆景和从我头顶垂下来的认真脸，豪车美男在前，我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原来这就是资本的诱惑吗——
“我还是可以跪求劳尔先生多借我开几天的。”
陆景和很认真地看着我，自顾自说完了后半句极其违背他现在的光辉形象的话。
“这部跑车是国际知名汽车设计师劳尔先生的闭关之作。由于制造成本和工艺难度远超一般商业规模，设计的实现有赖于劳尔先生曾供职过的多国高端汽车生产厂商的支持。和印只是为其中秉持残障友好理念的副驾驶位提供了部分人工智能与医用外骨骼技术，所以即便是二少爷，也只能借着这次合作的交情试驾几日。”
擅长读空气的温辰适时地开始替陆景和解释起了原委，只是解说得过于专业，那些绕口令一样的名头后缀我是一个也没听进去，但是不明觉厉。
“诶，先别失望啊，姐姐，”
陆景和看出我表情的落差——其实只是因为被骗可能拥有这种级别的奢侈品，心脏有点没缓过来——立即就开始找补，
“虽然这回我的钞能力发挥不了作用，但我们好歹也是全球首驾，我带你坐上去试试，包你满意！”
“陆景和，你为什么会给我准备这个？之前你好像说这并不是一般性质的礼物，而是……装备，这又要怎么解释？”
受上流气息刺激的我情绪开始不稳定起来，趁陆景和推着我往车那边走，我一股脑地把疑问向他投了过去。
“你不是不好奇，不想被我吊着胃口耍吗？姐姐，如果刚才你把想问的都问了，我肯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但现在礼物已经揭晓了，当然是亲自感受理解得更快。”
一边装作无辜地澄清自己一边拉开了车门，陆景和不容分说地将我抱起，放在了副驾上。
虽然我很想戳穿他人畜无害的认真脸，但他后半句话说得确实没错，我几乎是在看到副驾座椅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这件礼物的用意——
这部车的副驾座椅底部内嵌有单独的车轮装置，扶手处排列着许多功能按键，椅背上方还延伸出一个单独的显示屏，从功能上怎么看都是奔着霍金先生的轮椅设计的。
不过它的造型却更像是科幻片中会出现的飞船中控室的智能座舱，就是那种在危急情况时可以弹射脱离，作为小型登陆探测车使用的装置（有些电影里还会给它加上各种厉害的武器），和这部车的整体设计风格非常吻合。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刚才愣是没往那方面想。
毕竟这种在超跑上安装轮椅的设计理念，对没见过世面的我来说实在是……过于超前了。
“那个叫什么劳尔的大师是怎么想到把轮椅装在跑车上的？也太夸张了！这个真的能用吗？”
我忍不住吐槽道，手足无措地研究起了身下的这个逆天设计，然而功能按钮上写的全是我不认识的某种外文，很难想象陆景和会认识这种语言。
“当然能用，不能用我怎么会带你过来呢，姐姐~再说和印技术部加班那么多天也不是白干的，你可以不相信劳尔大师，但你一定要信我陆景和。”
陆景和以一种不知道在炫耀什么的神态打起了包票，与此同时我才想起来，刚刚温辰好像说过和印提供了什么“残障友好”、“医用骨骼”之类的东西来着……
“好了，安全第一，我先替你把安全带系上。”
见我再次恍神，他收起了话头，故意不打招呼地附身凑近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熟练地从座椅角落依次拉出几条安全带，于我身前交叉收紧后，和隐蔽处的卡扣一一合上。
由于是“椅中椅”的设计，安全带有两道：一道将人固定在座椅上，一道把座椅限位在略微错开驾驶位的右后方。如果不是事先操作过几回，应该是做不到一下子精准地找到限位带的卡扣位置的。
看样子陆景和在带我过来“试驾”之前没少演练过。
“现在看起来是挺麻烦的，不过这些限位带也只是暂时凑合一下，”
见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忙碌，陆景和又开口解释了起来，
“最终版的座椅限位会用电动机械结构实现，模拟飞船的进舱效果，需要另外加装滑轨、设计电路。不过这部分光靠和印的技术应该做不了，还得回头去找那些专业的汽车制造商。跨国沟通起来比较费时间，我算着无论如何是没办法赶在我们登船之前搞完，所以就果断让技术部先弄了这个。”
“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你不会……都在忙这个？”
车怎么设计的根本不是现在我所关心的。
静静等陆景和解说完，我直接地问起某种……他有意无意一直遮遮掩掩的东西来。
“……被你发现了，姐姐。”
他应该也感觉到了我对他心事的察觉，维持着系安全带的姿势好几秒没有动，眸中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慌乱和闪躲，
“不过忙倒也谈不上……毕竟东西是靠和印技术部的努力完成的，我这个招人恨的CEO也就是被劳尔先生拉着聊了几天的设计理念、跟着去见了些汽车大亨而已——这次合作是对和印技术实力的绝好宣传，而且就我个人而言，能碰到与顶尖艺术跨界交流的机会也是一种幸运，忙一点也是值得的。”
陆景和还得是陆景和，心态调整得很快，转口就调侃着把破绽掩了过去，要不是我现在是局外人视角，我可能都觉得是自己搞错了——
他如果真的把事情全交给了技术部去做，又怎么会对座椅限位的细节了解得那么清楚？他如果真的不忙，为什么每次来医院时偶尔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都塞满了消息？
在这件事上，他绝对还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私心。
“就算是单纯的沾光也好，这回我可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毕竟登船之后搞不好又会遇到简遇那家伙，无法自主行动的话就没办法跟他直接对峙了，我本来还想说实在不行就当诱饵……”
不过私心就私心吧，既然他现在不想说我也没必要逼着他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接下来的事情——养伤的时候被他捂住嘴憋了这么多天，陆景和总该愿意和我谈这个话题了。
“姐姐，你要是继续这么想的话，我就不带你上船了。”
陆景和沉默地看着我说，脸上轻巧的笑意逐渐褪去，最终忍不住低声打断了我的发言，
“不要这么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如果解开NXX的代价是将你一人置于险地，那我甘愿它永远不要解开。”
也许是考虑到调查内容的机密性，他双手撑在座椅上，凑近我压低了声音，紫水晶一样的瞳眸中透出温柔与坚定。
“从加入调查组开始，我们就已经是命运的共同体了。既知前路凶险，少不得生死与共，又哪来的什么欠与不欠，”
他半哄半劝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耐心地将内心不灭的生机传递给我，
“其实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你能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带你上船也是，我想看到你恢复活力的样子……”
鼻头微酸，内心紧绷的某道防线悄无声息地松解消融了，头脑因为胸中注入的热流晕眩不已，眼眸也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
到底有多久了呢……
有多久未被允许像这样两不相欠……
有多久未被允许像这样停下来舔舐伤痕……
或许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现实中的自己是如何背负着四面八方不断失落的期待，像苦修者那样一刻不停地走到这里来的，明明早就又累又痛，却连休息的资格都被剥夺……
“……别把我当小孩哄，陆景和，想法天真的明明是你，不这么做又怎么能让简遇松口？”
都是镜花水月，我故作强硬地伸出手将陆景和推开了一点，扭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声音却软弱地抬不上去。
“办法总是有的，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会和你一起面对。总之，姐姐你要先答应我，绝对不会拿自己冒险。”
陆景和没有戳穿我的逞强，只是以“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乐观让我不要把一切想得太糟。
“我又不是拼命三郎，你这说的我好像要当敢死队一样……倒也不用像小孩子那样约定什么，该惜命的时候我跑得说不定比你还快，”
应付不来游戏里的煽情桥段，我还是狠心岔开了话题，毕竟陆景和这家伙一旦正经起来我根本不是对手，
“与其在这里说这些漂亮话，不如先把这个电动轮椅的用法说明白，我看这上面稀奇古怪的外语文字就不像是你会懂的。”
还是改不了一被关心就开始防御反驳的臭毛病。
“到底是什么让你造成了我不懂的错觉啊，姐姐~我好歹也是在国外念的书，”
陆景和委屈巴巴，倒也没有对我紧追不舍，
“这是闪含语系的一种语言，虽然分不清具体是哪国，但类似的基础词汇从书写规律上还是能推测出意思的——读大学的时候为了研究亚非艺术我有粗略了解过一些——你不要见着莫弈左然他们学历比我高就挤兑我。”
他的高敏反应似乎印证了游戏剧情里的某些修罗场并不是空穴来风，不过我想在亲自参与了整个设计过程之后，他应该也不需要知道每个按钮上的文字具体是什么意思了，使用方法想必是早就了然于胸了的。
所以接下来他一坐进驾驶位，就毫不费力地开始教我每个按钮的功能，为了方便记忆，还直接让我边学边操作。一通乱按结束，我大概就了解这个电动轮椅为什么费了和印技术部那么多时间了——
轮椅上除了一般会有的行动功能外，还设置了一套智能监护系统，可以对乘坐人进行实时的身体数据监测，在出现异常时发出警报、通知监护人；监测收集的日常数据则会作为医疗参考回传到大数据中心，自动和乘坐人的电子医保ID进行捆绑。
更离谱的是他们还把大数据中心的初代也移植了过来，虽然陆景和说这个上面引入的初代只是本尊的一个切片投影，但就其问答对话的生动性来看已是十分了不得的了，情感价值的提供上比SIRI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段位。
还有我最关心的“屎尿屁”问题，这轮椅座位下的体感机械手理论上也应该都能解决，尽管定点托举的动作没那么精细会让我有点不舒服，不过能不用跟陆景和开口那些尴尬的话题我就感激不尽了。
“怎么样，姐姐，作为我们产品的首席体验官，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
明知我很满意，陆景和还是故作职业性地侧身询问道，脸上写满了“快来夸我”。
“挺好的。就是某位指导人的嘴也未免太能说了，我光听着都口干舌燥了，现在等不及想出去喝杯奶茶……”
我笑着推了推他哈奇士一样凑过来求夸的脑袋，手指不经意间从他额角柔软的发丝中穿插而过，令他舒适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嗯，我们现在就出发，你就放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吧，姐姐~”
留恋地蹭了蹭我的手掌、再次保证后，陆景和扭动钥匙发动了引擎，耀眼的车前灯也随之亮起，照亮了展厅另一头正缓缓打开的汽车升降梯。
“路上小心，律师小姐、二少爷，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温辰在不远处微微鞠躬致意，脸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副磕CP专用的慈祥表情。
等等，愉快的夜晚？我要跟陆景和二人世界？
就在我迟钝地意识到陆景和的私心所在时，他已应声催动油门将我带往那繁华梦幻的都市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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