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玉的葬礼毫无悬念被搞得一团糟,但我已经不太关心了,只知道下山的台阶似乎比爬上去时更漫长。
唯一比较清晰的知觉是我有半边头皮很痛——像苏糖那种平时上瑜伽课都会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人,和人打架只能依靠本能,所以她只会扯头发。
我拖着步子走下山,曲明申就在刚才停车的地方等我,莫名让我想起尾生抱柱之信的典故,麻木的心脏似乎有一处软了一下。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欣喜,而是酸涩的钝痛。
——像我这样怀揣恶意的人,也仍有人愿意使我不至于众叛亲离吗?
等他看清我是这样的人,很快就会离开的吧?
我一如既往地预设了结局,心里却仍然很乱,少见的没办法说服自己,坐进车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手抖得没法把它送进嘴里,只能目送着它一点一点燃尽,然后又点上新的一支。
直到曲明申别过脸,开始低声咳嗽。
“我看见他来了,”曲明申先开口,“沈嘉扬。”
我还在走神,胡乱点了点头算作答复。
“他都说了吗?”曲明申有点急切地问,“他们都知道了吗?”
“没有人相信他,沈嘉扬现在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我搓了搓脸,把自己蜷缩起来,不想再去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了。
于是曲明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去哪儿都行,你带我走吧。”我捏了捏空掉的烟盒,随手把它揉成一团揣进口袋里。
过了一会儿,有什么方形的东西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曲明申把一盒没拆封的爱喜薄荷递给我:“实在想抽烟的话,不用顾虑我。”
“你一个闻了烟味会咳嗽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个牌子?”我没伸手,只觉得有点想笑。
“上次在我家,看到你带着这个,”曲明申松开手,让烟盒落进我的掌心,“觉得你会喜欢,我就凭着印象去找了。”
我心里一动,小时候他也会从外面捡别人不要的卡片回来,给我的基本都是我刚好想要的。
而我以前是怎么做的呢?
我只是嘴上说说哄人的话,比如我不会忘记他的,再比如我会一直记得秦雨生。
反正他听到我这么说就会表现得很开心了。
总之我没有再点烟,而是把烟盒收进了口袋里:“我走之前,再给我画一张画吧。”
我知道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
这突然落下的雨毫无预兆,一时半会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下得让人心烦,但曲明申默不作声地开着车,一次都没有按喇叭。
车载音响放着很安静的钢琴曲,配合着雨滴打在车上的白噪音倒也还算相得益彰。
从他画风给我留下的刻板印象,实在很难想象他平时会听钢琴曲,我以为他至少会听点摇滚什么的助兴,可见我也确实不够了解他。
曲明申跟着导航走了最拥堵的路段,我不理解,但也没力气过问。
既然我说了让他带我走,那就随便他带我去哪里。
反正情况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我在路况和音乐的双重作用下睡着了,醒来时曲明申已经在一个山坡上停了车,我睁眼的时候他正眼神安静地看着我。
——不是那种遗体告别时吊唁者会出现的眼神,而是人在情绪相对平静时会流露出来的那种状态。
“到了怎么不叫醒我。”我嘟囔了一句,可能是被空调吹得嗓子有点发紧,哑得好像刚在沙漠里跋涉了一个星期。
“我在想要给你画的那副画,”他知道我能听懂他的意思,所以很是坦荡,“可是灵感不会凭空迸发。”
我嗤笑一声,伸手去推车门,曲明申立刻扯住了我的袖子:“外面还在下雨。”
“所以不会有人打扰我们。”我挣脱他的手,让自己暴露在过分湿润的空气中,夹着土腥的风吹湿我的头发和脸颊。
然后我看到了那棵树。
光秃得只剩下主干,像是荒芜背景之中一笔孤零零墨痕的树。
这么多年,我都没再见过比这造型更奇特的树。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扭头看向曲明申,他也没有撑伞,这时候正和我一起站在雨里。
“以前你每次不开心,都会一个人躲在这里,”他一针见血道,“你现在就不开心。”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习惯性想要摸烟缓解尴尬,却又在手指触到烟盒的瞬间放弃了这个念头。
——让人吸二手烟是不道德的,尤其是烟还刚好是那个人买的。
“好吧,”我承认自己有必要投降了,所以眨眨眼,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语气,“这就是你宁可在路上堵半天也要带我来这里的理由?”
“路上堵了很久吗?”曲明申反问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条件反射地回避了问题:“我怎么知道,我一路上都在睡觉!”
“我觉得没多久,”曲明申把目光投向那棵树,声音很轻,“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觉得时间不够漫长。”
我一下子哽住,勉强装出来的冷漠显得尤其没有说服力:“你的好心办了错事,我一点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
可是我说谎了。
除了苏志玉身边,我在天阳市住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这些年来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糟糕的童年,尽管我走丢时幸运地被好心人送到派出所,但由于一直没有家人报案寻找,数据库里也没有父母的信息,只能按照流程被送去福利院。
我平生感受到的爱意大多都来自那里,也正是在那里认识了同样没有监护人照顾的曲明申他们。
之后我查过报道才知道,我被苏志玉那天丢在街头那天他刚好要去国外出差,安顿好苏糖就马不停蹄赶去了机场,我有没有安全回家他全然不知。
至于他后来究竟有没有试图找过我,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失踪四年就可以宣告死亡,无人在意的苏醴准时地死在了那一年。
曲明申像是被我的冷漠刺痛了,睁大的双眼中明显流露出几分无措。
“回去吧,”我自己的心情仍是一团糟,自然也顾不上安抚他,坐进车里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家里有酒吗?”
*
我们在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结账时我看曲明申盯着收银台旁边的棒棒糖,就拿了两支一起结账。
荔枝味的那支是我给自己买的,另外一支橘子味的,我准备给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橘子味的。外皮看起来不露破绽,似乎拒人于千里,却意外地好剥,果肉的酸味与甘甜分庭抗礼,倒是比纯粹的甜蜜更吸引人。
在我拿发票的时候曲明申乖乖提着购物袋,低着头站在我身边,收银员打趣说小伙子腼腆,我也信口胡扯,说他是我网上认识的弟弟,还在读高中,今天瞒着家里出来,怕被熟人看到。
收银员瞬间露出震惊的表情,我也不解释,憋着笑扭头问:“对吧弟弟?”
意料之中,曲明申拒绝配合我演出,直接半搂半推地把我带出门。
至此,我的心情已经好了一大半。
查了一下2000年DNA技术开始应用于打拐工作,总之设定女主进福利院的时间线在2000年之前,算是意外,不是故意遗弃,不然也太刑了。
橘子味是出于主观的私设,理由就是文中的解释,从来不看任何其他老师的解读,如有雷同算我写得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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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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