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匣
“少爷,有位先生想见您。”
医院内,加荷里斯刚刚看完那封英国外交部的通告,刚打算生气的时候,就接到了这个消息。
“先生?”他感到疑惑,兰斯洛特和那些小鬼不是都来过了吗,这个节骨眼儿上会是谁呢?
“好像是异能特务科的那位长官。”
加荷里斯缓缓睁大双眼,他刚想下逐客令,又连忙止住了,他想了想,让人把安吾带到会客室,这个撞到他枪口上的家伙,不好好扫射一番难消他的怒火!
“请您稍等片刻,少爷马上就到。”
“麻烦您了。”安吾微微鞠躬道谢,然后一点点地卸下自己的乔装,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他很久没有这么紧张的时候了,异能特务科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他都没有这么紧张,如果这次谈判无法取得积极的成效的话,之后的工作就很难推动了。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他都必须仔细斟酌,但也不能犹豫太久。
“真是贵客啊。”很快,门口就传来了讽刺拉满的声音,安吾僵了一下,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之后才平静地转身。
“加荷里斯先生。”安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平静下来。
“坂口长官这是有什么要指导的吗?”加荷里斯手里拿着一张纸,双手抱臂靠在墙上,远远地看着安吾。
“关于帕西瓦尔小姐的事情,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安吾深鞠一躬,这一句并不是出于社交辞令,而是为他自己在看到真实的新闻报道画面之后,内心深处涌出的,难以抑制的钦佩与惭愧。
“哼,说得倒是轻松啊。”加荷里斯冷哼了一声,“你们打算怎样道歉呢?”
“我正是为了那几个问题的答案才来拜访您的。”安吾缓缓抬起上半身。
“问题?”加荷里斯挑眉。
“您手上不是正拿着那几个问题吗?”安吾微微眯起双眼。
加荷里斯稍显诧异,随即冷笑了一下,他抖了抖自己手上的那张纸,正是那封英国外交部官方通告的英文原版。
“你说,你为了这份装模作样的通告上的问题来找我?”
安吾敏锐地捕捉到了加荷里斯这句话中的情绪,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是的,我认为贵国的照会上提到的均为合理的要求。”安吾有条不紊地叙述,“但我认为更需要保护这次冲突的焦点,也就是千叶铃音及其家人的安全。”
加荷里斯低着头没有说话。
“保护铃音原本就应该是特务科的工作,现在这个结果,确实是特务科无能的体现,对此我无法辩驳。”安吾看着地板,双手握紧,“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想辜负帕西瓦尔小姐的努力,如果铃音之后再受到什么伤害,我即便死去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帕西瓦尔小姐,我也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加荷里斯的语气依旧冰冷,“更何况,如果没有那个孩子的话,她也不会……”
“您说的对。”安吾苦笑,“如果没有卷入这次事件的话,帕西瓦尔小姐或许能和您一起平安地回到英国,回归到原本的生活当中。”
加荷里斯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回……去?
回归……原本的生活?
“帕西瓦尔小姐舍弃了自己的未来,帮助我们保护了铃音。”
未来?
“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延续这份希望。”
“给我闭嘴。”加荷里斯大喊一声阻止安吾继续说下去。
“抱歉……”安吾抿抿双唇,再次深深鞠躬。
加荷里斯双手紧握成拳头。
事到如今,他们还有再回归原本生活的可能吗?
而且,帕西瓦尔真的会想要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吗?
“圆桌骑士团,是不是从最第一代开始,就一生都被困在一间冰冷的牢笼里呢?”
你想要的未来是——
加荷里斯低头看着手上的通告:
鉴于香织女士的特殊身份及其家庭在联合王国的深厚背景,此事件的性质尤为恶劣……
特殊身份和深厚背景。
他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墙壁上,拳缝中渗出了丝丝鲜血。
“加荷里斯先生……”安吾睁大双眼。
加荷里斯把那封通告撕了一个粉碎,任碎片在空中飘散再缓缓落地。
他抬头看了一眼安吾,之后不管不顾地转头离开。
安吾则是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迅速跟上了加荷里斯的脚步,希望他对刚才加荷里斯那个“跟过来”的眼神没有理解错。
加荷里斯走得很快,加上安吾对医院的布局并不熟悉,他全神贯注地才能勉强跟上加荷里斯。
最终,加荷里斯在一个房间外面停住,安吾连忙刹车,差一点点就撞了上去,他长舒一口气,随即顺着加荷里斯的视线看过去,透过玻璃窗,他看到房间的中央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身影,那么刺眼,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安吾忍不住低下头去。
“她现在身上没有一道伤口,但却永远无法再醒来了。”加荷里斯克制住自己想要移开视线的冲动,执拗地让眼中映着香织的模样,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自我惩罚一般,“我是治愈系的异能者,却无法救下她。”
“这并不是您的错。”安吾苍白地安慰着。
“如果是我的错就好了。”加荷里斯露出苦涩的笑容,之后他又咬紧牙关,咬肌用力到双唇都有些颤抖的地步。
安吾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沉默持续了许久,加荷里斯终于允许自己放松一点,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终于看向安吾:
“你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安吾深吸一口气,这是临门一脚了。
“上次您和同伴来特务科的时候,我记得帕西瓦尔小姐似乎说过蓝色天使号上面有一个房间,异能者只要待在里面就没有办法发动异能。”安吾恳切地看着加荷里斯。
“你想要使用那个房间?”
“对铃音和她的母亲来说,那个房间现在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加荷里斯陷入思考当中。
安吾的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之前帕西瓦尔也是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才向圆桌骑士团的成员提出了这个建议。
当时兰斯洛特直接通过邮件答复不管最终是什么决定他都赞成,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少参与大家的讨论,而高文则明确表达了赞同的意见,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的话,其实当时这个建议就应该被通过,但自己还是和帕西瓦尔争论了很久。
那个房间毕竟是钟塔侍从的核心机密之一,就算他们已经决定和亚瑟分道扬镳,但这也不代表能随随便便就把这样的核心机密暴露给无关的人。而帕西瓦尔则表示,核心机密的内容并非房间本身,而是房间中使用的技术,在那个房间中异能者无法使用自己的能力,因此只要限制进入的人身上携带的东西,就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机密暴露,更何况,相比起机密暴露的风险,或许钟塔侍从更乐意看看在这个巨大的社会实验中,日本政府究竟会怎么解题。
加荷里斯无法反驳,如果是亚瑟的话或许真的会这么想,只要能够真正令他满意,那个人是不会在意付出多大代价的。
争论的结果是加荷里斯妥协了,尽管他仍然对核心机密的暴露风险持保留态度,但转眼一想如果机密真的泄露出去或许能够好好地恶心亚瑟一把,这么想他似乎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
那是圆桌骑士团彼此之间达成一致的,最后一个提议。
现在,需要通过他的口对此做出回应。
“我有一个问题。”加荷里斯再次抬头看向香织。
“您说。”安吾在和加荷里斯来这里的路上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对话的可能了,因此他显得十分冷静。
“函馆市樱花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饶是胸有成竹的安吾也被这个跳脱的问题给弄得一头雾水,他差点就要本能地发出“哈?”的声音了,但他强大的理智还是把这声已经到了喉咙的疑问咽了下去。
“要说樱花最多的地方……”安吾在加荷里斯看不见的地方满头大汗,他满脑子都是横滨和东京的旅游指南。
函馆……樱花……
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樱花……
“等到春天之后,我想和安吾叔叔雪姬姐姐一起去看樱花!从五陵郭塔上看下去,整个星形的五陵郭公园里全部都是樱花,可漂亮了!”
“五陵郭公园!”安吾脱口而出。
“公园?”
“五陵郭公园是函馆市的地标。”安吾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沉重,“也是那场游行的最终目的地,帕西瓦尔小姐出事的时候,游行队伍距离五陵郭公园已经很近了。”
“是吗。”加荷里斯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看着香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又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开口对安吾说:“那就在那里吧。”
“欸?”
“就让帕西瓦尔在那里长眠吧。”加荷里斯嘴角终于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她最喜欢樱花了。”
安吾看着加荷里斯的微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戚,忍不住鼻头有点酸,他连忙转过头去平抚自己的心情。
“我明白了。”
冬日的海面黑乎乎的,像是一个要吞噬世界的怪物,连从海面吹过来的风都像是要把人抓过去的魔爪一样。
津岛安静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边人的状态。
“已经没事了。”海风又吹了好久,那个身着黑衣,面朝大海的人才终于缓缓开口,“谢谢你陪着我,修治。”
“真的没事了吗?祐末。”津岛还是有些担心。
他们都在游行的新闻上看到了帕西瓦尔小姐,但视频不知道是技术故障还是什么的,在拍到帕西瓦尔小姐释放那朵烟花之后就没画面了。
画面中断之后祐末立刻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焦急地说想知道香织小姐之后怎么样了,修治这才反应过来上次在天台上的时候祐末好像也叫过帕西瓦尔小姐作“香织”,其实不只是祐末,津岛也很关心香织的情况,于是他联系了堀木前辈帮忙,两人下了课之后午饭都没吃,拼命地在网上寻找线索。
事件刚刚发生再加上目击者不少,因此相关线索并不难找,但是鱼龙混杂,他们需要在其中辨别真正有用的信息。在搜索的过程中,某个论坛上有一条匿名留言吸引了津岛的注意。留言说香织小姐倒下之后有一个外国青年冲到了她身边,在那之后不久,有一辆救护车开过来,车上又下来了一名外国青年似乎想要抢救香织小姐,他和之前那个外国青年之间似乎还有什么冲突。
说到香织小姐身边的外国人,津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高文先生和加荷里斯先生,现在高文现在已经不在了,那剩下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加荷里斯先生了,于是他赶紧留言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然而这次对面却怎么都不回答了,他的个人空间也没有对外开放,私信也是关闭的状态。堀木见状二话不说开始通过后台侵入这个用户的个人空间,这是他们的老本行了,这个论坛网站的安全防护也做得并不到位,所以他们没有费多大功夫就获得了这个用户的后台信息,他们进入他的个人空间查看,里面留下了不少照片,有几张就是在事故现场拍摄的,尽管拍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津岛还是能认出从救护车上下来的那个外国青年就是加荷里斯先生。
谢过堀木前辈之后,他一边把这个消息告知祐末一边也立刻开始行动,他最开始本能地想要联系辻先生,但电话拨出去的前一刻又意识到,辻先生如果已经知道这个消息的话,现在或许并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虽然很想就自己之前的失言向他道歉,但明显这不是个最佳时机,于是他按下取消键,想了一下,又打电话给鸣海求助,他的英语口语水平要和加荷里斯先生正常对话还是太为难了。鸣海知道情况之后立刻答应了,鸣海那边完成沟通之后,津岛带着忧心忡忡的祐末前往医院了,三人在医院门口汇合之后就一起去找到了加荷里斯先生。
在看到香织小姐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的时候,津岛的心情十分复杂,当时就站在他们身边的加荷里斯先生脸上没有特别多的表情,他想起来了之前在辻先生家里,看到的圆桌骑士团的伙伴们互相打闹拌嘴的场景,现在想起来,心里感觉堵堵的。
香织小姐……
“今天兰斯洛特让你跟过来,大概也是想把我们介绍给你,也让我们认识你吧。”
他想起了香织小姐介绍高文先生和加荷里斯先生时候的那个温和的微笑,那仿佛才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然而现在,圆桌骑士团只剩下辻先生和加荷里斯先生两个人了,双手不禁用力握紧。
这样的牺牲,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钟塔侍从,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嗯,我没事。”祐末转过头来看着津岛,她的双眼因为在医院的时候哭过了,现在都还红着,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如果香织小姐看到我萎靡沮丧的模样,应该也会生气的吧。”
仿佛世界要打击她一样,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一阵强风吹过来,祐末本能地抱紧自己,缩起了脖子,整个人看上去小了一圈。
津岛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帮祐末围上,祐末有些发愣地看着津岛,津岛适时收回了手,他认真地看着祐末,郑重地说:
“你不用太勉强自己,如果你还想哭的话,就跟我说,我会离开的。”
这句话让祐末鼻子一酸,真的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但她还是强忍住了泪水,用力地呼吸了一次。
这并不是要在喜欢的男生面前逞强,而是她不愿意让自己成为能轻易就被情绪所操控的人。
“修治是认为我会哭得很难看吗?”
“啊……?”津岛大脑短路了两秒,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呃……”
“我不会哭的。”祐末伸出手拦住津岛还在摆动的手,嘴角苦涩的笑容变得柔和了一些 ,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看过那朵烟花的这双眼,是不能轻易地输给眼泪的。”
I will fight all who do wrong.(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地震过后,香织小姐用蓝色天使号救助了函馆市民时在甲板上对她做出过这样的宣言。
您直到最后,也在践行自己的誓言吧,香织小姐。
虽然不知道您直到最后是否还记得我,而且不知道这是否也算是一种冒犯,但我仍然希望能够继承您的意志,守护我所坚信的正确。
祐末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
请您,注视着这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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