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处。
单调的白炽灯高悬在天花板上,发出毫无温度的光,墙壁灰黑,剥落了些许墙皮,加剧了空气中陈旧浑浊的气味。
青年坐在桌前孤零零的铁椅上,瘦削的身影被强光笼罩着,仿佛随时都要融化。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前额部分,他脸色白得如一张纸,嘴唇微微张着,但干裂得不见光泽。
一个形貌邋遢的中年男人站在青年眼前,一手撑开他的一只眼,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将光束直直照进他涣散的瞳孔。
但青年眼都没眨一下,似乎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看起来情况十分糟糕啊同学,这大热天裹这么严实,还觉得冷?”
“……冷。”青年发出微弱的音节。
邋遢男人继续问:“其他的呢?”
“……东西,难吃。”
“味觉出问题了。”男人点点头,“有什么很明显的幻觉吗?”
“……废楼。”青年每回答一个问题似乎都要慢半拍,“我看得见……废楼。”
男人直起腰,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是在琢磨问题的棘手,他在紧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青年的眼神突地闪过黯淡的光,“管理处,没办法吗?”
“你不是第一次来管理处吧?”
“……嗯。”
“有药剂吗?有药剂记得喝,没有的话我这里十万一瓶……呃,这个价格真没办法。除了药剂,只能对你进行一些心理……辅导。”
阴影下,青年的嘴角讽刺地抽动了一下。
“药剂会让这些幻觉消失吗?”
“会。”
“我不想喝,万一把他一起忘了怎么办?”
“那你记得他是谁吗?”
好久,青年垂下一双空洞的眼。
“不记得。”
……
“无论如何,遵守规则。”
这是男人最后的告诫。
考试结束的这天晚上没有自习,燕凉拖着破布般的躯壳游荡在校园里,疲惫与混乱彻底碾碎了他的思绪。
最终,他停在学校那片巨大的人工湖前。
凉湿的风扑面而来,冷意如同刀子一点一点执着地撬进骨缝里,燕凉木然地注视着湖面,深沉的湖水在路灯下晕出一片厚重腐烂的绿。
他视线停顿的有些久了,平静湖底,某种沉寂的存在因为这份长久的“凝视”悄然骚动,它们掺进浓重的绿里,细微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燕凉的视角下,幽绿的湖水只是散开一丝丝的涟漪,仿佛只是被风轻轻吹拂,但残存的直觉告诫燕凉这绝非寻常,不过……
算了。
不重要。
都不重要了……
燕凉挪动着身体朝湖水越靠越近,水底的存在快要摁耐不住兴奋,它们用仅仅彼此能读懂的呓语传递着:
人类……人类……寻死的人类……
……好香……养料……
死……快死……
养料……人类……死亡……
重复而迷乱的私语在燕凉的到来下越加沸腾……可似乎惊动了它们缠绕深处最为特殊的意识。
所有意识的传递骤停,潜伏在绿意里的它们不可抑制地抖动了一下,暴露出一种更深层的、快要凝固成墨汁般的绿。
一直注视水面的燕凉自然没放过这一丝异动,但他毫无反应,那张瘦脱了相的脸被冰冷的发丝黏着、包裹着,在生存意志摇摇欲坠的边缘里,终于流露出一种纯粹的绝望。
在脚尖悬空的那刻,燕凉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可一秒、两秒……大概半分钟的时间,燕凉始终没更进一步。
一阵燥热的风刮来,燕凉身形晃了晃。
他缩回脚,退了一步,脸上的绝望被无声掩盖,覆上习以为常的漠然与空洞。
随着拖沓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远离,那些窥探燕凉的阴影开始……蠕动?它们如一群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黑虫,贪婪地朝青年的方向耀武扬威……
.
燕凉路过了学校的大礼堂,还未到关门时间,大厅里泄出明亮的暖光,崭新的三角钢琴在这份光里泛着温润矜贵的微芒,那是和老教室中全然不一样的……
老教室?
燕凉因着脑中突兀闪现的念头而疑惑了一瞬,他还去过老教室吗……那里也有钢琴?
啊…完全没有印象了。
像是被什么线牵引着,燕凉不由自主地转向礼堂,一步步走向那架漂亮优雅的钢琴。
他在琴边站定,干瘦的手指划过琴键,疲软的四肢却好像不足以让他按下一个音节。
倏然,燕凉抬起头,眼底滑过迷茫。
有……琴声?
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断断续续钩织成陌生又熟悉小调,缥缈的、哀戚的、残破的,仿佛要倾诉着一种悲苦……
燕凉环顾四周找不到出处,目光下落。
从钢琴里发出来的?
可琴键没有动。
幻觉吗?
又是……幻觉
燕凉没有动,他缓缓抬起手按在左胸口的位置,心脏在掌心下规律地跳动,和他平时侵袭他的窒息不一样。
那里在抽着疼,每一个音符都像化成了冰冷的钢针往上面刺。
莫大的悲恸因着这一点虚幻的琴音铺天盖地涌来,将他淹没。直到琴键上滴落了一点水渍,燕凉才僵硬地往脸上摸了一下。
他在哭。
然而,这种悲恸没能持续多久。一种不合时宜的泥水气味夹杂在空气里,灌进他的鼻腔——
神经骤然拉紧,某种根植体内的警觉驱使他朝气味涌来的地方看去,眼神似乎都因此褪去麻木,透出一分锋利。
门口多出了点什么——
那是……难以名状的形体,似乎是由藻亦或是水苔之类的堆叠而成,它在不断蠕动……聚集……
暖光下,燕凉清晰地看见由它不断扭曲,竟是形成了一个细长的人影,没有五官,没有衣服,湿漉黏腻……“它”无声地盯住了他,饱含恶意,水腥气刀刮一样似有似无地逼近。
一种最原始的恐惧霎时攥紧了燕凉的心脏!
危险,极度危险!
跑……跑!必须得跑!!!
生死关头,燕凉全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屈膝发力,如箭离弦般冲着礼堂侧边的长廊扎去!
灯光在燕凉身后极速倒退,耳边只有自己粗重撕裂的喘息,昏暗的长廊好像因着这场追逐变得格外冗长。
“哧啦……哧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滑腻蠕动声还在逼近,腥腐的气息紧紧贴在后背,几乎要喷薄在他的后颈上!
快!再快一点!
燕凉甚至没有多余的空隙回头,他浑身的血液都要因着逃亡而烧了起来,前面的光越来越稀薄……他到了尽头的楼道口,立马扯住惯性前冲的身体,几大步在楼梯间飞快穿梭。
猛地,燕凉推开一扇厚重的大门,里面是某个用来给学生发言的会堂。
燕凉反手把门压上,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狠狠地把追上来的怪物扇了一道,随后他半秒不敢耽搁,直冲着礼堂另一端的大门跑去。
他身形在层层叠叠的座位间矫健得出奇,绷紧的背肌宛若蓄势待发的猎豹——燕凉嚯地撞开门,进入了另一条走廊,那股挥之不去的水腥气淡了些许,但危机仍没有解除!
他得想,他得想想怎么摆脱……
大脑在死亡的威胁下高速运转,礼堂复杂的构造清晰地在脑海里成形,思绪久违地清明了起来,燕凉转过身立刻朝一个方向跑去——
那是设在另一处的电梯,目前应该在运转!
燕凉用尽全力奔跑着,直到看到一处凹陷的空间——红色醒目的标识撞入眼中!电梯停在了一楼,他现在是二楼,电梯上来很快!
按钮被狠狠拍打,燕凉转头便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怪物身形不断放大,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嘀。”
宛如天籁的提示音让燕凉醒神,由不得他思考什么,燕凉撞进电梯,千钧一发之际合金门悍然合上!
二楼,一楼……
“嗬、嗬……”
剧烈运动后的肺部像是要爆炸,燕凉艰难地爬了起来,调动着力量准备再一次冲锋。
之后该去哪?他现在的体力撑不了多久……宿舍几乎隔了大半个校园……
电火石光间燕凉想起了废楼,他该是去过那里的……在已经被遗忘的记忆里,他是去过的,否则他怎么会对一个幻觉似的存在生不出警惕?
就好像……那里待着十分安全一样。
死寂的校园里,青年掠过重重树影奔向那栋仅在他眼里存在的“逸夫楼”,那义无反顾的姿态仿佛投入的不是野兽的巨口,而是什么温暖的庇护所。
进入逸夫楼的一瞬间,燕凉再次回头,追逐他的怪物该是意识到了他想要去往何处,竟真的慢了下来,甚至隔了段距离就不再动了。
燕凉没有即刻松懈,他眼睁睁看着怪物缓缓地“化”了开来、如同未干涸的沥青般诡异地吸附在地上,随后蠕动着退散,才放任自己脱力下坠。
他,赌对了。
燕凉瘫软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大脑一片空白,体力消耗空的虚脱感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眼前阵阵发黑。
月光钻过开裂的墙体温柔地拂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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