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菲尔从来没有过这么深的自我厌弃感。
此情此景，他该说什么？祝福吗？祝他们幸福美满，天长地久？
他做不到。
他怕一开口，泄露出的不是祝福，而是压抑不住的，连他自己都鄙夷的酸楚和怒火。
于是，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路西菲尔还是点了点头。天使依旧没什么表情，剩下的只有冷漠，就像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不露分毫的封印在下面。
“知道了。”
米迦勒愣了愣，眼底期盼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最终只余下一片灰烬。希拉担忧的看着他，又怯生生的看向路西菲尔，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敢开口。
路西菲尔将米迦勒的失望尽收眼底。他知道米迦勒想要什么，无非是一句恭喜。
但他给不了。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力气的躯壳，连维持表面的平静都已用尽全力。
……
路西菲尔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关上厚重的殿门，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路西菲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副沉重的面具。
疲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痛楚失去了阀门，刹那蜂拥而至。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偏殿里那一幕。
“……”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想了几下。
“路西菲尔殿下，您在里面吗？”
是米迦勒的声音，他竟然追了过来。
路西菲尔的表情有些麻木。他不想见米迦勒，至少现在不想。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说出或者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门外的米迦勒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却没有就这么离开。
“殿下，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您？”
米迦勒其实真不知道路西菲尔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自己了，此刻面对路西菲尔的冷漠，他一筹莫展。
路西菲尔依旧沉默着。
“我知道我可能做得不对。”
见里面还是没有回应，米迦勒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已经带着哽咽，“但是，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希拉……他对我很好，我，我只是想得到您的祝福……”
祝福？
路西菲尔在心中冷笑，同时一起来的却还有尖锐的疼痛。他该如何祝福？祝福他珍视的少年投入别人的怀抱？祝福他自己这场无望的痴恋宣告终结？
……
米迦勒站在紧闭的殿门外，心里像是被塞满了湿冷的棉花，又沉又闷，透不过气来。他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只是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认为最开心，最重要的事情，分享给了自己最依赖的人。他以为路西菲尔就算不会像他一样高兴，至少也会给他一个温和的眼神。
他做错了什么？可是，可是他也是最近才和希拉确定关系，而且路西菲尔这段时间对他那么冷淡，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开口。
门内一点声音都没有。路西菲尔肯定在里面，米迦勒能感觉到那股熟悉到灵魂里的气息。委屈和茫然瞬间就充满了他的心，眼底的热意不管不顾的冲上来，让米迦勒吸了吸鼻子。
希拉还在偏殿等着他，可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回去解释。
“殿下。”米迦勒又抬手敲了敲门，同时用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您开开门好不好？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向您道歉，对不起……您别不理我……”
殿内还是一片安静，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从他诞生到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路西菲尔虽然对他要求严格，但从未这样冷漠的对待过他。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米迦勒用力的咬着下唇，试图不让呜咽声溢出喉咙——那太丢脸了，但他却失败了。
细碎的，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格外的可怜。
“对不起，殿下……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惹您生气了……”米迦勒哽咽着，语无伦次，“您告诉我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您别这样对我……”
门内，路西菲尔背靠着门板，怔怔的听着门外米迦勒的哭音。
他在道歉，在哀求他，在流泪，那个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同时。
路西菲尔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把刀狠狠的捅了进去，再用力来回撕扯，直至鲜血淋漓。
他几乎能想象出米迦勒此刻的样子，红着眼眶，漂亮的蓝宝石里蓄满了泪水，像只被雨淋湿，无家可归的小鸟。
更何况，是他让小鸟无家可归的。
他所有的理智，终究是溃不成军。
最终，那沉重的殿门，还是被从里面拉开了。
米迦勒正哭得伤心，猝不及防的却看到门开了，路西菲尔就站在门后，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那对冷淡的瞳眸深处，却是米迦勒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痛苦，又像是挣扎。
米迦勒想也没想，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直接扑了进去，一头扎进了路西菲尔的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把满是眼泪的脸埋进他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路西菲尔，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冷……”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爆发了出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路西菲尔的身体从米迦勒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僵住了，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抬起，似乎想推开他，但最终，还是落在了米迦勒颤抖的背上，将他搂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米迦勒的哭声渐渐的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路西菲尔感觉到怀里的动静平息了些，才用平静而淡然，以至近乎空洞的声音开口。
“米迦勒，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希拉吗？”
米迦勒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路西菲尔，有点懵。他不太明白路西菲尔为什么突然又问这个，而且语气这么奇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带着鼻音点了点头。
“嗯，喜欢。”
想到希拉，他的心里泛起一丝甜意，“他很好，很温柔，会陪我玩，听我说话。”
对他而言，那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个最亲密的存在。
路西菲尔静静的听着，神色却并无半点的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直到米迦勒说完，他才极轻的笑了一下。
那笑容一晃而过，米迦勒却看得清楚，刹那间心头发冷。就算他再单纯，也能察觉出路西菲尔那绝不是那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欣慰的笑，而是一种，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之后，绝望到极致的的笑容。
“是吗？”
路西菲尔低下头，看着米迦勒趴在他怀里抬起脸，用那双依旧湿润的蓝眼睛看着他，微微的笑了起来。
“那很好。”
他抬手，用指腹轻柔的给米迦勒擦去了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那你们，”路西菲尔摸了摸他的脑袋，脸上又是曾经米迦勒很熟悉的那种笑容，“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米迦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路西菲尔的笑容温柔依旧，甚至连语气都算得上宠溺。可望向他的目光最底层，却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死寂。
“不……不对……”
米迦勒猛的摇头，更加用力的抓紧了路西菲尔的衣袖，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彻底消失似的。
“路西菲尔，你骗我！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他急得语无伦次，蓝眼睛里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上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我不该谈恋爱？我，我可以不和希拉在一起的！只要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对我笑……我害怕……”
看着米迦勒的样子，路西菲尔心脏抽搐般的疼。他的少年，还是这么单纯，这么依赖他，可这份依赖，很快就不再独属于他了。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动作很轻，却坚定的拂开米迦勒抓着他衣袖的手。
“别胡说。你没错，喜欢谁是你的自由。我也会为你高兴的。”
他顿了顿，侧过身，避开米迦勒能将他的心轻而易举就次的千疮百孔的目光，指向门口，下了逐客令。
“回去吧，米迦勒。你该走了。”
“我不走！”
米迦勒尖叫着反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今天他就这样听话地离开，如果他就此接受路西菲尔这副正常的假象，那么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将再也无法弥合。
他们会真的就此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不能接受，米迦勒想，路西菲尔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比希拉，比其他所有的朋友加起来都重要的存在。
“我不走！路西菲尔！”
米迦勒再次扑了上去，这次不再是抱着路西菲尔的腰，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环抱住天使的整个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背上，绝望的流着泪。
“你别赶我走！我错了，我知道我肯定做错了什么让你伤心了……你告诉我，你骂我，你打我都可以！就是别这样，别这样把我推开……求求你了……”
少年的泪水浸湿了路西菲尔背后的衣服，他能感受到，那个人已经哭的不能自己。
路西菲尔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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