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能接受。
疯狂的念头终于在绝望的土壤中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的毒株。
既然救不了，既然无法阻止神灵的计划……
那么，不如由他来亲手终结一切吧。
与其让米迦勒的灵魂被神灵一点点的磨灭，彻底的魂飞魄散，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不如由他来了结这一切。
由他亲手毁了这具被神灵觊觎的完美容器。
毁了这具身体，米迦勒对雅威就再无用处。
而死亡于他们来说并不是终点。天使的灵魂本质纯净，若米迦勒能得以解脱，灵魂也自然会进入轮回，获得新生。
尽管记忆会消失，一切都将从头开始，但只要灵魂不灭，就还有希望。
在遥远的，不可知的来世，在茫茫人海中，或许，他们还能有重逢的机会。
哪怕彼此不识，哪怕形同陌路，但只要米迦勒的灵魂还能存在于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就比彻底的湮灭，被神灵占据要好上千倍万倍。
那就由他来当这个刽子手，来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这将是世间最极致的痛苦，也是最深重的罪孽。
他将永远背负这份弑爱之痛，永世不得解脱。
可那又怎么样？
永世的痛苦？无尽的罪孽？
与失去米迦勒，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抹杀相比，这些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希望，值得此刻的路西菲尔倾尽所有去赌。
他的余生，他的荣耀，他的灵魂，皆可为此献祭。
……
机会来得很快。
那是一个光明黯淡的夜晚，创世山巅，风声呼啸。
米迦勒裹着厚厚的披风，靠坐在一块岩石边，仰望着晦暗的苍穹，侧脸在微光中显得安静而脆弱。路西菲尔站在他的身后，手掌冷得像冰。
他走近，声音轻柔的仿佛怕惊扰了夜色，“冷吗？”
米迦勒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有点，不过星空很美。”
就是这一刻。
路西菲尔向他伸出了手。
不是去拥抱，而是运足了力量，推向米迦勒的后背。
米迦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山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坠去。
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他努力的抬起头，那双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蓝眼睛，直直的望向山巅上路西菲尔的身影。
那眼神里，没有路西菲尔预想中的愤怒，仇恨或背叛的痛苦。
只有愕然。
仿佛在问——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路西。
然后，虚无吞没了他。
那双一直到最后，都不相信自己的爱人会对自己出手的眼眸，连同他整个存在，消失在了创世山下的黑暗里。
山巅上，路西菲尔还站在原地。风声更大，却覆不过他脑海中那最后一眼的愕然。
那不是恨，却从此深深的扎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将在未来无数个日夜里，反复的折磨着他。
他亲手将他的光，推入了永恒的黑暗。
……
正如路西菲尔所料，米迦勒的死亡消息在天堂激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来自至高神的震怒。神灵自然能察觉到米迦勒的消亡，以及这件事究竟是谁的手笔。
然而，或许是因为米迦勒已死，容器已毁，计划注定了失败，再惩罚路西菲尔也于事无补。
或许是因为路西菲尔作为天国的副君，地位特殊，就这样处置了他会影响天堂的稳定。
最终，除了那个失去了生命的天使，什么都没有改变。
路西菲尔依旧是天国的副君，七大天使长之首，光耀晨星。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除去天国副君的光环，他依旧是那个完美强大的存在，但内里早已被掏空，只剩下无尽的荒芜，日夜不休的煎熬。
他亲手酿造的苦酒，只能用他漫长的余生，一口一口，独自啜饮。
……
路西菲尔从未想过，那段荒芜的岁月并没有多长，他就再次见到那个人。
在一次西格里斯学院的演讲中，于一群稚嫩的面孔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为“伊塞亚”的天使。
少年的容貌与米迦勒并无相似之处，他有着一头浅金的长发和罕见的的粉色眼眸，身形清瘦，笑容甜美。
然而，就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路西菲尔的心核猝然停止了跳动。
是他。
无需任何证据，无需任何确认，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与共鸣，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瞬间席卷了他全部的理智。
即使躯壳不同，即使记忆全无，但路西菲尔知道，他绝不会认错。
是米迦勒。
他的米迦勒……回来了。
他将伊塞亚要到了自己的身边，美其名曰“重点培养”，实则是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禁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就像曾经那样，路西菲尔将伊塞亚安置在了晨星宫，亲自教导他一切。
他小心翼翼的接近，用无限的耐心和温柔包裹着伊塞亚，试图弥补前世的亏欠，更试图重新重连那份被他亲手斩断的情缘。
光耀晨星主动的引诱了伊塞亚。
而自然的，伊塞亚很快便沦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次跨越了界限，从导师与学员，变成了隐秘的恋人。
晨星宫的深处，禁忌的恋情再次开始了。
路西菲尔将伊塞亚保护得极好，几乎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伊塞亚的天赋也的确出众，在路西菲尔的悉心栽培下，实力飞速的提升，地位也水涨船高，没过几千年，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路西菲尔的副官，晨星宫名副其实的二把手。
他们形影不离，既是工作中的得力搭档，又是私底下最亲密的情人。路西菲尔几乎要以为，命运终于对他展露了仁慈的一面，他可以将前生的遗憾，在今世弥补。
然而，平静之下，命运还是来到了转折点。
神座上的雅威，终于不再满足于现有的状况。在路西菲尔与伊塞亚重逢的数万年之后，祂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种族，人类。更令人瞩目的是，在人类的始祖亚当死后，雅威竟然将其灵魂转化为天使，封为“圣子”，赐名“弥赛亚”，并赋予了其仅次于神灵的地位。
这一举动，在天堂高层自然引起了巨大的不满。
路西菲尔也不例外，作为天国副君，天使们的领袖，他并不难看出，雅威正在借这位圣子之名，试图建立新的统治秩序。再加上前世雅威对米迦勒的算计，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路西菲尔与雅威之间的矛盾终究彻底的激化，再无转圜可能。
积压了万年的不满与叛逆，让路西菲尔毅然的举起了反旗，率领天堂三分之一的天使，发动了震惊两界的晨星之战。
而在这场以逆神为目的的战争中，伊塞亚始终陪伴在路西菲尔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然而，在决战的最关键时刻，当路西菲尔动用全部的力量，准备给予神灵最终一击时，一股钻心的剧痛，从他的背后传来。
“……”
路西菲尔的动作瞬间僵住，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到一截染血的剑尖，从自己的胸前穿透而出。
他缓缓的，艰难的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伊塞亚那张依旧温和俊秀的脸。只是此刻，那双粉红色的眼眸中，再无平日的爱恋与温情，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是伊塞亚，是他从未设防，倾心相爱，甚至以为可以托付生命的伊塞亚，从背后，给了他这致命的一剑。
路西菲尔看着伊塞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明白了，终于在最后，一切都明白了。
伊塞亚——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伊塞亚”。
从始至终，都是米迦勒。
难怪“伊塞亚”的天赋如此卓绝，进步如此神速，因为这根本就是米迦勒原本的身体和灵魂。
那具由神灵的心头血塑造，原本为承载着神之本源诞生的存在，天赋怎么可能不高？
米迦勒根本没有死。当年创世山下的虚无，并未能吞噬他的灵魂。他给自己重塑了一个“伊塞亚”的身份，再次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让他重新爱上，让他倾尽所有去信任，让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和弥补，然后，在他最接近胜利的时刻，由这个他亏欠最深，爱得也最深的人，亲手给予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然而，想通了这一切，路西菲尔心底的千般爱恨，竟奇异的慢慢平息了下去。
米迦勒恨他，是应该的。
无论他当年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有多少为了保全米迦勒灵魂的考量，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确确实实，亲手将米迦勒推下了创世山，意图夺走他的生命。
米迦勒恨他，想要杀他，天经地义。
这一剑，这条命，若是就这样还给米迦勒，或许也算是一种交代了。偿还了前世的债，终结了这纠缠两世的孽缘。
米迦勒没死，是他的幸运，是自己的失算。但自己动了杀心，并且付诸了行动，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这样吧，让一切，就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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