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和黑暗中沉默了太久，维西所发出的含糊气音，不能称之为‘语言’，甚至不像是人类所能够发出的声音。
嘲哳沙哑，仿佛拨动碾压沙砾后留下的粗糙滚动声，难听得让人想下意识皱眉。也不会被其他人所听到与重视。
但丝塔茜却听到了。
她的动作顿了顿，专注又认真地注视着维西，抚在对方肩上的手掌微微摩挲，渡过去更重也更真实的暖意与勇气，语气很轻，“嗯，还有呢？”
“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想要开口，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习惯做一株不听不看不会说的植物或盲鱼，才是最可怕的麻木。
‘……还有？’
维西呆呆地抬头看向丝塔茜，用力思考这句问题的意思。她想得特别努力，连双手都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
还有——什么，想说的？
维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拼命地仔细思考一个问题。在流民窟与一艘艘商船上打转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用不是呵斥与命令的语气来等待她的回答。
明明、明明在很多年前，她的家人们便用生命为她发出警告，‘想法’与‘语言’都是代表不详的可怖象征。
只有当神明与贵族施加允许时，平民们才能拥有这种权力。
里德家族曾经在诗歌与文字的影响下生长出过于愚蠢的无知野心，认为他们可以掌握这份高贵资格。于是整个家族都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可是。她还是很想留在这里。
留在……这座在夜晚能够亮起光芒、在寒冬中可以升起火焰的城市，这个，即便是平民也有资格去说去写的领地。
还是保留了一点属于里德家族的浪漫天真，在血腥灰烬中也在向往吟游诗里歌颂的奇迹。
维西看着丝塔茜，在那双海色眼睛的安静注视下，一点点张开嘴，从喉咙——又或者是从灵魂深处用尽全部力气，挤压出一个比风声更加细小轻微的音节，“请、请——”
请您。让我留下。
那是一句难以被听到的模糊气音，即便维西本人都没办法完全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却也是维西在漫长时间之中，第一次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与想法。
害怕。但却又并不恐惧。
丝塔茜抬手，掠过维西脸上飞快滑过的泪痕，“当然可以。欧兰城非常欢迎你。”
原本站在旁边的维娜等人从震惊中慢慢反应过来，互相对视后连忙围成一团，“太好了！”
原来维西是可以说话的！这可太好了！
虽然不能说话也不是什么……，但这样更好呀！
突然被这么多人簇拥起来，维西忍不住有些慌，本能地想再把自己缩回兜帽之下。
但感知着从肩膀处来的那份温暖力量，她还是坚持地伸着手，边比划边用力从喉咙深处撕扯出点破碎声音。
问丝塔茜，‘我在欧兰城，能做什么呢？’
她只会做些苦力活。甚至就连体力重活做得都不如欧兰城的那两位狼人先生轻松方便。
也比不上欧兰人那样聪明，连自己名字的写法，都是知道两天前在身旁这些同伴们的教导下才总算学会。
看着维西的手势，丝塔茜认真想了想，“那就——”
在维西紧张的期待注视下，她为女孩整理好长袍笑了笑，“先补课吧。”
“大家的学习进程都很快，你要好好努力，争取快点追赶上进度吧。”
维西下意识点头，快到没能彻底理解这句话的潜在含义。
但维娜与其他人却迅速明白了领主大人的意思，纷纷抢着开口，“那我可以帮忙补课的！”
“我也可以！”
“我能教一教数学的！我上次考了满分呢。”
裹在一声声自告奋勇的提议中，丝塔茜很轻地对维西眨了眨眼睛，“听起来你要度过很繁忙的一段学习进程了。”
“不过即将进入寒假，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学习。”
非常漫长的时间，长达终生。
维西很用力地注视着丝塔茜，重重点头。
她一定会做到努力，做到用功。不要浪费这样宝贵的机会。
既然要补课学习，课本教材当然是不能缺少的重要工具。
丝塔茜很早之前就为维西做好了准备。
虽然这名学生来得有些晚，但丝塔茜依旧为对方沿袭了每位领民都应该拥有的步骤。
以鹅毛笔写就，斜体字‘维西’落在她的课本之上。
象征着维西终于可以不再辗转游荡于一艘艘摇晃的商船中，而是有了真正可以栖身停留的地方。
看着维西紧紧抱着手中的书籍，丝塔茜又从抽屉中抽出几张空白试卷，“这是之前曾经测验过的题目，可能你现在还没办法看懂，但可以暂时保存留下。”
“我相信你很快能够学会解决这上面的问题。”
“如果遇到很难解决的问题，可以去问你的那些伙伴们，或是去询问你们的潘妮老师。”
在说到‘潘妮老师’这个词的时候，丝塔茜忍不住带上些更深的笑意，“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但将试卷递给维西的同时，丝塔茜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对方很轻地碰了一下。
丝塔茜抬头，耐心地开口问，“怎么了？”
维西嘴巴张了又张，想说‘感激’，想说‘仁慈’与‘我会终生祈祷您拥有美好未来’。
可越是着急就越发不出声音，努力挤压之后也只是无比凌乱的细碎响声。
看到维西几乎快要急哭，丝塔茜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对方靠近。
她将指尖压在维西喉咙处，点了点，又微微滑动落下，“试试看感知这里的震动。”
“舌尖不要这么紧绷，放松，学会驯服它；打开嘴巴，想象发出声音时应该有怎样的口型；用腹部——”
发现维西依然浑身紧绷成一条直线，丝塔茜略微抬头，露出自己的脖颈，拉着维西的手指轻轻搭在上面进行近距离感受。
“维西。”丝塔茜一字一顿地重复，“这是你的名字，维西。”
维西瑟缩又认真地盯着丝塔茜，下意识跟随对方张开嘴巴，做出个更加用力的咬牙动作。
“v——”她呆了呆，有些不相信这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丝塔茜鼓励地点头，语气放缓放重，也更加漫长，“维西。”
“维，”维西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挤压，几乎抽空肺部的所有空气，终于磕磕巴巴地吐出个比时之沙晃动更加沙哑的模糊音节，“维西！”
在迷茫中，她下意识重复一遍，“维西。”
这是她的名字。
维西。
她终于能够学会，能够有机会念出自己的名字。
“维西。”她忍不住继续重复。
一遍又一遍。念到眼泪按捺不住地从眼睛中涌动而出。
丝塔茜很轻地笑了一下，完全能够理解维西现在的激动。
在高塔中居住太久，她也曾经一度忘记了应该如何说话。
那座堆砌无数魔咒的高塔，有着绝妙的隔绝能力，确保自上而下的安静环境。
安静到——有时候丝塔茜甚至会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声音’与其他人。在王都度过的那几年，是不是其实只是她在寂静中停留太久而产生的……一场疯狂幻想。
只有当那群骂骂咧咧抱怨着‘又要浪费享乐时间’的人类将物资送进塔楼底层时，丝塔茜才能从那些不耐烦的难听声音中捕捉到一点外部世界应有的模糊样子。
虽然听起来很愚蠢，但丝塔茜真的试过开口对着那些食物与水源说话，或者盯着掠过天窗外的日光与星星轻声低喃。——大概是在五岁之前？在她还抱有点笨拙希望的时候。
……不过她没能坚持太久。
毕竟总也无法得到回应。
笨到可笑。
而且开口说话也是在消耗体力，丝塔茜要节约使用每月那些为数不多的可怜食物与水源，没办法奢侈地将体力浪费在这种自言自语之上。
丝塔茜注视维西的目光变得更轻，笑起来点头，“对，维西。”
“欧兰城。”丝塔茜再次开口，“这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你可以在这里继续停留下去，不需要担心任何担忧会发生的糟糕事情。”
维西停下对自己名字的不断重复，“O——”
这个需要来回变换口型的词语对她来说还太过艰难，维西努力了半天才总算念出不算成功的半声，“欧林”。
“……”
于是当赫利欧敲开书房门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领主大人抬头主动露出脖颈这么致命弱点’的要命场景。
他捏住下意识滑到指尖的魔杖，凝视着维西的手掌，很艰难地尝试理解这一切。
任何有过战斗经验的人都会知道‘喉咙’是个多么重要的弱点。
而丝塔茜大人是会亲自率领子民抵御魔兽入侵的战士。
……赫利欧不太理解。无法理解。
但他立刻皱着眉望向窝在书桌上全程旁观的黑猫。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放任这一切发生。
喀迈拉甩甩尾巴，用力呲牙瞪了这个光明教徒两眼，“看什么啊！要你管啊！”
别以为我输给过你，就真的会害怕你啊！哼！
丝塔茜理解维西的激动；
而喀迈拉能理解丝塔茜。
这只长歪了的小小恶魔幼崽——
如果当喀迈拉遇到她所经过的事情，他可能会变得更加憎恶人类与整片哈洛鲁大陆，彻底发疯，找准机会总要将他们全部拉入深渊；
但他家的这个小幼崽不是。
她是那种，在黑暗中独自走了很久，却也不会恐惧黑暗；只会摘下星星为自己照亮，也将那片光芒笼罩周围的笨蛋性格。
真是个笨蛋的理想主义者。
喀迈拉盯着赫利欧无声翻了个白眼，却突然有了点很无奈的宽慰感。
怎么办呢，遇到家里小朋友笨笨的执拗，而他已经是唯一能承担对方这种任性的长辈。
……他已经是她唯一的长辈啊。
当然不能残忍拒绝。
无辜承担下喀迈拉的几个白眼，赫利欧却并没有再继续注视对方，而是走到书桌旁，轻轻放下手中的餐盘，“领主大人？”
“啊！”赫利欧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提醒了维西，她猛地抬头收回手，捕捉到对方残留的剩余口型。
也跟着那段模糊印象努力学习，急切地念：“领——令？”
领主大人。
维西见过的每个欧兰人都会说出这个词语。
他们在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带着感激又自豪的笑意，仿佛这个词语是这座领地内所有人的共同支柱。
就像——就像维西曾经看到过的那些光明教信徒那样。
‘向光明神祈求祝福’是商队出海前的通用惯例步骤。人们会在出发之前向教廷递交大笔供奉表现诚恳，祈愿行程一切顺利，所有人都可以平安返程。
维西当然也参加过很多次这种仪式。
但这真的有用吗？可还是会有海难不断发生。
……里德家族也曾经为光明神与光明教廷撰写过无数首赞美诗歌。
歌唱光明，希冀美好。
那些诗歌至今依然回荡在哈洛鲁大陆上，依旧会在许多光明教廷所举办的重大仪式上不断响起。
可从来没有神明或神使愿意了解她的家族为什么会一夜之间覆灭。
连光明教廷也坚定宣称‘这是因为亡灵法师导致的意外’。
可她明明，明明看到那晚闯进来的疯狂掠夺者，都是人类。
维西咬咬舌尖，艰辛又努力，“领主，哒，哒任。”
很懊悔自己没有说好，张开嘴不太好意思地又小小声再次念了一遍，“打忍。”
…………啊！！好像变得更糟了！！
看着维西认真又难为情的别扭态度，丝塔茜忍不住失笑，鼓励地摸摸对方的头发，“你已经说得很棒了。”
就连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适应了好几个小时的混乱灵魂状态与骤然改变的语言环境呢。
丝塔茜想了想，很有经验地补充，“刚开始学会使用语言，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要注意补充水分——锻造厂内水源供应向来充足的。”
维西边听边点头。
丝塔茜也抬头看向赫利欧，视线顺着对方的姿势一路落到了桌上的餐盘，有点惊讶，“嗯？”
由于丝塔茜在入冬时的短暂虚弱debuff，以及伊芙近乎尖叫的‘你怎么这么营养不良啊？！你那一大把亲戚有空养宠物难道就没有时间好好照顾你吗？！深渊啊怪不得你比你那个哥哥矮了这么多！！’惊奇医嘱，她在工作时间内的加餐频率直线上升。
但今天贝纳尔负责护送商队，不在领地，连锻造厂内的工作餐都暂时取消——其实在入冬需要烧热火炕之后，人们的订餐数量本就已经非常稀少。
丝塔茜向维西的方向推推餐盘，还没有开口，小女孩就用力地摇摇头。
维西指指自己怀中的书，“维西——”她还不会说‘我’，只会这么称呼自己，然后又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是在说‘我想先去看书和学习。’
“我想，”丝塔茜无奈地点头，“我需要拜托贝蒂帮忙照看你的饮食问题。”
之前里修斯有过因为饥饿恐慌而吃到吐的糟糕经历，她可不希望维西会因为学习太努力而忘记吃饭。
维西低低头，俯身认真又郑重地向丝塔茜行礼告退。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座与王室有关的城市得到惩处甚至死亡，但她现在却在灵魂深处不断向往与留恋这里。
其实维西很少会回想有关里德家族的事情。
因为思念如泪眼般无用，还会越想越痛。
但现在，她脑海中却不断回荡着父母曾经在自己耳边弹奏起的竖琴声与吟唱声。
维西忍不住想，如果家族内的其他人能够看到欧兰城，能够来到这片不可思议的奇迹领地，他们会用怎样的辞藻与描述来形容这座城市呢？
维西能记起他们常用的词句赞叹方式，突然很她想为他们、为里德家族而继续发声歌唱下去。也是为了自己。
即便几天前才刚刚学会如何书写自己的名字，今天才会念出自己的名字，但维西还是偷偷让自己保留了一个奢侈做梦的勇敢机会。
她，想为欧兰城的领主大人与这片土地撰写一首……不行，要很多首诗歌。
还要署以维西里德的名字。
她希望自己不只是或者，还能让里德家族，再多出一名还算过得去的诗人。
直到离开书房的时候，维西都还没办法忍下发自灵魂的笑意。
不过——在房间门被推开的瞬间，她瞳孔缩了缩，惊骇地望向门外那位最先援助商队的霍尔绅士，以及，对方身旁的一具骷髅。
因为最近没有继续待在旅馆内，而是跟着贝蒂在锻造厂周围居住。所以相比商队其他成员，维西看到了欧兰城更多的细节。
不过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得到整只商队称赞感激的‘贵族绅士’，竟然……不但与贵族无关，甚至是个亡灵法师。
维西抱紧怀中的书本，还没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又突然被拍了拍肩膀。
甩着魅魔尾巴的伊芙笑眯眯看着她，“稍等哦。”
“你距离正式成为欧兰城成员还缺少一项重要步骤。”
维西下意识磨出个含糊语气词，茫然又担忧，“……？”是什么？
“你还没有体检！每个欧兰人都已经经历了这个环节，”伊芙抖抖翅膀理直气壮地强调，“这次你总应该让我好好治疗了吧！”
她还没有医治过这种严重烫伤患者呢，哪怕是法师塔也没有发明过专门用以治疗这类伤势的魔药。
嗯——她肯定能抢在那些魔药师之前就彻底成功！
维西：“……？”
她茫然地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的魅魔小姐一把揽住。
但还是下意识跟了上去。
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好像在这里，是不需要再感到害怕畏惧一样。
目送着伊芙步调轻快地拉着维西走向草药熬煮室，霍尔挑挑眉若有所思地踏进书房。
“真是惊险啊，没想到会这么早碰到她。我还以为她会在发现我职业之后惊声尖叫呢。”毕竟根据官方通报，里德家族的惨案原因是亡灵法师作祟。
丝塔茜也直观注意到了维西刚才的表现。她不可能没有听说过那些传闻，但女孩眼中只是震惊茫然，却没有恐慌畏惧。
——这能强有力地证明，那个说法并不是里德家族曾经历过的真相。
想着，丝塔茜看向霍尔，“在亡灵法师内部，你们不会互相讨论这些重大事件的真相吗？”
霍尔耸肩，“我没听说过相关消息。不过——”
他压下声音，转动骨杖的手指都放慢了速度，“有些亡灵法师的做事风格很像雇佣兵，只要塞足金币，他们会愿意为雇主解决掉任何麻烦。”
“雇佣兵？”这是丝塔茜第一次听到这种对亡灵法师的独特形容。
包括来自深渊的喀迈拉与出身光明教廷的赫利欧也从没听说过。
“虽然外界一直认为亡灵法师是与老鼠蜘蛛为伍的孤僻种族，不可能与大陆上其他生物有过多交流。”
“毕竟亡灵法师，也都以需要钱币为生嘛，”霍尔摊手，“当然，比起法师塔那些魔法师来说，我们已经非常节俭省钱了。”
“我的许多同行们甚至连骨头都要自己动手挖！”
让法师塔里的那些魔法师来做这件事情试试看啊！那群宣称自己看不起亡灵法师的家伙们肯定能狼狈到直接吐出胆汁！
呸，哼。
丝塔茜：“……辛苦了。”
虽然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霍尔转着骨杖，推来椅子让母亲坐下，“不过也没有太多人会愿意雇佣亡灵法师做事。毕竟不确定因素太多，说不定他们会带着钱杀掉雇佣者直接跑路呢。”
丝塔茜垂下眼睛，“除非是对自己特别有自信的人？”
霍尔笑笑，“抱歉了小公主，我只知道这些。我和家族彻底翻脸的时候，还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核心问题呢。”
想一想，这可真是种遗憾。
他那时候只知道仇恨与发泄愤怒，但在欧兰城这里却刚学会了什么叫‘背刺’。
霍尔侧身，边为身旁的母亲盖好快滑下来的软毯，边跳跃到新话题，“您肯定没办法想象，我护送商队离开时，那群人在我面前说出了多少句‘感谢光明神’、‘伟大的光明神’——这些祝祷！”
亡灵法师·不信光明神·没少在光明教廷手下吃苦头·霍尔：“我真是个教养很好的人。”
竟然在那些祝福的包裹之下，能够做到全程保持微笑没吐脏话。
不过刚将那群人送出领地边缘，霍尔便迅速溜了，贝纳尔还在继续任务中。
想到这里，霍尔皱着眉提醒丝塔茜，“那些曾经与商队同行的王室仆从们……”
会是那只商队的隐患，也会是领地中那只魅魔的隐患。
如果他们说出事情经过，难免距离各德海域最近的欧兰城会成为被怀疑的目标。
“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感叹一些来自欧兰城的友邻帮助。”
“人鱼族传来的消息，”丝塔茜用手指点点书桌上那枚具有传讯功能的海螺，“那些人中的首领管事已经当场被海妖拖入海中。”
喀迈拉舔着毛点头，“听起来海妖的习性没有太大变化。他们总会选择所有猎物中最明显特别，而且最衣着华丽精致的目标下手。”
在挑选狩猎目标这件事上，海妖仍然保留着动物的本能习惯：鲜艳=重点。
而身为大殿下的【前】心腹，那名负责追捕魅魔的知情管事，在迎接触手可得的‘我马上就要升迁回到原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位置上！！’光荣过程中，当然必不可少会将自己打扮成整艘船上最醒目的花孔雀。
在他之外，其他人可不知道什么‘追捕魅魔’的任务。
他们顶多会悔恨痛惜那些在海难中流失的珍宝——考虑到王室那些知名残酷刑罚，丝塔茜不认为其中有多少人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返回王都。
闭嘴沉默逃亡才是那群人更适合的选择。
而在年末这种重要时间点，那位大殿下肯定也无法再派出其他人进行追捕。
因为一旦这则消息泄露，所有人都会从‘天啊，他身上是不是有被魅魔抓伤的伤口？’快速过渡为‘我的天啊，他竟然真的被魅魔抓伤了？！’
霍尔咋舌，“十分可怜。”所以，那群海妖总算又有用处了？
果然，欧兰城，又名，下岗再就业指导服务中心。
丝塔茜微笑，“深表同情。”
赫利欧取下餐盘上的罩盖，算是在无声提醒丝塔茜。
丝塔茜低头一怔。
那是一盘蜂蜜松饼。
这种甜点的制作过程很简单快速，也方便食用，不会弄脏手指；非常适合用来做工作时间的常见加餐甜点。
但是在松饼之外——餐盘中还摆放着几块苹果。
被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
甚至就连松饼上，也被浅浅压下了一点火焰灼烧后留下的长耳形状。
丝塔茜抬眼看向赫利欧。
而赫利欧也跟着她一起微怔，“我以为您会喜欢？”
他有些犹疑地补充，“因为前次聚餐时，那碟……兔子形状的苹果片。”
他一直以为这会是领主大人的喜好。
丝塔茜在怔忪中失笑。
其实——不算喜好。
她只是在前世上学时见到同学早餐时拿出过那种形状的苹果片，一边抱怨着‘我妈削的，简直是把我当成小孩，你看，都要氧化了’，一边骄傲吃下去。
这在丝塔茜看来是件非常新奇的陌生吃法。
丝塔茜当时很配合地跟着微笑，不过在下次有机会回到孤儿院时，她也削出了同样的苹果投喂给比她更小一些的孩子们。
比起喜好，这似乎更像是一点点来源古怪的小习惯与坚持。
在丝塔茜缓慢回神的过程中，书房外的脚步声先响起来。
埃图斯与里修斯一前一后地冲过来，极为自信地得意举起手中的作品向丝塔茜示意，“新雪雕！”
在很多次的实验之后，他们两人的雪雕技术终于得到了突破性进步。
……起码能勉强、勉强看出来这可能大概是个——长有凹凸不平粗柱子的细长条？
“玫瑰吗？”基于对两人的理解，丝塔茜调动看推理电影般的态度推测。
“对！”埃图斯瞬间响亮回答，“是不是很漂亮！”
装有两只雪团的水晶匣一直被丝塔茜放在书房内，里修斯将它取下来，郑重地将新作品放进去，对丝塔茜强调，“这样就能，近距离看到了。”
“然后，就，想起我们。”忍了忍，他还是忍不住低声说出自己和哥哥的一点小心愿。
引起霍尔的一阵善意笑声，“天啊。”
他握住母亲的手摇了摇，“那我要抓紧时间快亲手织成毛衣！这样母亲也能够在穿着的时候想到我了！”
艾琳歪歪脑袋。
如果她能够表达自己的想法，肯定会是在说：可是，最近都是小白马在帮忙纺线，你只能把羊毛吹得整个房间乱糟糟的啊？
书房内的地板太过温暖，所以会长出小猫，长出半蹲在上面的两条狼人尾巴。
看着身边围坐成一团的毛茸茸，丝塔茜握起叉子，低头落住一块苹果，很迟地回答赫利欧，“啊，是很喜欢。”
仿佛有什么不抱期望，也不浪费时间期待可以拥有的东西，已经在她周围奢侈到即将满溢出来。
赫利欧微笑将水晶匣上的保温魔法重新加固，“很荣幸我没有猜错。”
毕竟对于贝纳尔来说，松饼只是入门课程；而对他来说……赫利欧只能庆幸自己会复原咒，所以才不至于将厨房弄成灾难现场。
=
丝塔茜愿意将商队快速送离欧兰城，不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暴雪，更因为随时会伴随暴雪一同上岸的海妖。
在莫名折损了好几波族人之后，这个种族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感与古怪。
不仅是来自人鱼族，就连他们始终认为是‘自助餐狩猎场’的欧兰城，也变得不太对劲。
他们学聪明了一些。
所以当丝塔茜应人鱼族首领邀请，视察各德海域不冻港选址时，她刚走近海边，便看到趴在海岸上的一名受伤少年。
如果仅凭脸与身材，他甚至漂亮耀眼到不逊色于魅魔伊芙。
但看着对方头顶上空重度加粗且大写的【敌对阵营：海妖】标志，丝塔茜只能感觉自己像是……
拿起推理漫画的瞬间，就发现凶手已经在封面上被红笔画圈，写着‘这是凶手’。
无论对方幻化出来的样子再好看，只要想起海妖的真实模样，丝塔茜就会——
“……”
#从此君王天天早朝
#从此君王天天007
不过，伊芙所收集的药材似乎也需要烘干储存？
而且据安东尼所说，王都正在悬赏追讨几名伤害贵族的海妖。
于是海妖兴奋地发现，他所针对的目标正缓步向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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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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