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达伊冷眼旁观,清晰地看到拉斐尔眼睛里的茫然。
天使的世界太简单了,他们只接触过信徒虔诚的一面,天堂也只有纯白无瑕的灵魂,他们只知道好人上天堂,罪者下地狱,却不知道“人”之灵魂的复杂。
黑白同在,善恶共存。
“你……知道自己的罪恶吗?”拉斐尔问。
“我知道,我知道。”马尔科赶紧点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懊悔,痛苦得情真意切,“我每天都在被自己的愧疚折磨,每天都在忏悔,我每天都在祷告室待三个小时以上。”
拉斐尔神色稍缓,手里的天平告诉他,这是真话。
“求您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悔过的机会。”马尔科见拉斐尔神情动摇,见这样有用,赶紧再接再厉地恳求道,“我向神发誓,我会改过,我会赎罪,求您宽恕我,求您原谅我。”
拉斐尔的心还没彻底地冷,无法对这样的哀求无动于衷,他还固执地相信着,人类并非无药可救,他们知错能改,终有一天会摆脱灵魂的污浊,以纯白无瑕的姿态飞向天国。
拉斐尔迫切地想证明人类可以拯救,如果不能……那神和天使的意义何在呢?
“好,”拉斐尔看着不停忏悔的人类,目光温和、柔软,又充满期待,那是他可以抓住的希望,他固执到底的理由,“我宽恕你了。”
莫达伊诧异地看着他。
马尔科没想到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原谅了,呆滞了很久,后知后觉的狂喜才奔涌上来。他声泪俱下,不断赞美拉斐尔的美德,感谢他的宽容,莫达伊听得心火旺盛,阴着脸靠近,悄无声息地打晕了他。
“你真是太宽容了,拉斐尔。”莫达伊倒掉所谓“罪孽瓶”里的黑水,这黑水的涨落是莫达伊操控的,他告诉马尔科的功效也是假的,毕竟就算真的有恶魔那么好心去测算一个人类有多少罪,那个恶魔也不会是莫达伊。莫达伊收起空瓶,匪夷所思地看着拉斐尔,讽笑道,“他可是亲口下了杀你的命令,刀从匕首拔出来,你就忘了吗?”
“我没有。”拉斐尔说,“但他知错了,愧疚了,忏悔了,这就够了。”
“够了?”莫达伊提高了音量,阴阳怪气地说,“你可真不愧是宽容又怜爱世人的圣愈天使啊,拉斐尔。”
“感谢你的夸奖。”
“我是在夸你吗?”
“我知道你不是。”拉斐尔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那我还能怎么做呢?仇恨他,报复他吗?正如你所说,我是圣愈天使拉斐尔,我是神的使者,我还能做什么呢?”
莫达伊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眼前的宿敌,看透了他坚定的外表下摇摇欲坠的内心。
“除了宽恕和救赎,我还能做什么呢?”拉斐尔的话音中不自觉透露出迷茫,“如果我能改变他们,拯救他们,或许我们的信念和坚持,也是有意义的......吧?”
他拿出圣水瓶,将一瓶圣水浇灌在马尔科身上,马尔科的灵魂没有像布利斯那样对圣水的洗涤表现出强烈的抵抗和痛苦,他顺从地接受了清洗,黑灰色的污浊被轻易洗去,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个灵魂意义上的‘好人’。
这样就行了吗?拉斐尔的手在发抖,如果是从前,他会单纯而坚定地相信只要把灵魂洗净,那么人就会变善,就会变好。但现在,他已经无法这样相信了。
“你可以洗净他的灵魂,拉斐尔。”莫达伊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拉斐尔内心深处的恐慌,“但你无法洗净他的过去,和未来。”
“你们鸟人头子和你说‘去人间看看’,虽然我一般会贬斥他的话,但这句,或许对你而言是个有用的建议。”莫达伊的好言好语向来不多,说完一句立刻恢复平常的无赖模样,他指了指地上的马尔科,嗤了一声道,“这人你自己送回去,我是不会再走进教堂的。”说完,不等拉斐尔反应过来,他一溜烟跑没影了。
马尔科认得布利斯,为了诈供顺利,他不能参与这个计划,只能在餐厅的包间等着。他看见莫达伊从窗外翻进来,有些诧异,他以为拉斐尔会一起过来的。
“怎么样,计划顺利吗?”他把早为莫达伊准备好的饮料和甜品推过去,莫达伊却没有兴高采烈的,布利斯立刻察觉到不对,“不顺利?”
“不,不是。”莫达伊慢腾腾地把饮料端起来靠近唇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喝了一大口之后才说,“情况,有些复杂。”
能让莫达伊说出‘复杂’这个词的,恐怕不是简单的事。布利斯道:“你说吧,放心,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
“我不是担心这个。”莫达伊从不怀疑布利斯的承受能力。一个十岁就在冰天雪地里逃亡,未成年就在弱肉强食鬣狗街崭露头角的人,怎么可能承受能力不行?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仿佛一团乱麻,让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莫达伊还是决定先说重点:“你......不是拉维娜的孩子。”
“嗯?”布利斯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诧异。
莫达伊把马尔科说的故事转述了一遍,对布利斯道:“目前不确定你是不是你父亲的孩子,但通过马尔科的话能确定,你不是你母亲的孩子,现在也不知道你母亲是谁。”
布利斯被这一大堆绕口令逗乐了一下,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有些失落地感叹:“真是意想不到。”
他虽然没见过拉维娜的面,也才听说她的名字不久,可她作为‘母亲’这个身份驻扎在布利斯心里很久了。尽管布利斯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母亲’一词本就是不同的。
她是生命的起源。是布利斯最冷血的时候,也会感念的存在。
收拾好情绪,布利斯才把思绪集中到莫达伊说的事上:“既然拉维娜没有怀孕,那么那天生产的人是谁?”
莫达伊心里有一个猜测,当时在郊外农庄,且有资格住在主屋并赶走马尔科的人只有一个,他又想起罗斯柴尔德家宴会那天,佩妮看见布利斯那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忙道:“你觉得,你真正的母亲有没有可能是......”
无需多言,只需要一眼对视,布利斯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罗斯柴尔德夫人确实有可能是那天生产的人。”布利斯谨慎地说。
根据马尔科的叙述,只能知道,那天郊外农庄里有人生产,那个人不是拉维娜,拉维娜确实死在那天晚上,有人从她房间里抱出来一个婴儿。至于其他,例如生产的是谁?从拉维娜房间被抱走的婴儿是谁?布利斯的母亲是谁?仍旧是谜团。
但莫达伊还是倾向于猜测罗斯柴尔德夫人是布利斯的生母,目前的线索来看,这个猜测是最符合逻辑的。莫达伊道:“那位夫人,当时还是‘佩妮小姐’,一来到庄园就把马尔科赶到偏僻的地方去,不止马尔科,她不让任何人靠近。显而易见,她是带着秘密来的,而且是一个极容易被发现的秘密,比如怀孕。”
布利斯说:“我打听到过一些卡瓦坎蒂家的事,佩妮小姐同罗斯柴尔德公爵结婚于25年前订婚,24年前结婚。”
“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莫达伊说,“假设怀孕的是佩妮小姐,孩子的父亲是罗斯柴尔德公爵,那么根本不需要掩藏,反正他们已经订婚。但如果孩子的父亲不是罗斯柴尔德公爵,那么就非常微妙了。”
佩妮的婚姻很明显是政治联姻,属于两个家族的交易,新娘本人恐怕没有多少做主的余地。二十五年前,在订婚的时间点,即将被交易出去的清白大小姐佩妮怀孕了,这对家族而言不仅是桩丑闻,还会影响这桩交易。那么,佩妮去往农庄,秘密生子,这件事被死死隐藏就十分合理了。孩子则以女仆之子的名义,算到卡瓦坎蒂公爵头上。反正他乱七八糟的孩子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郊外农庄,戴安的儿子和我们说的话吗?”莫达伊灵光涌动,继续说,“他说佩妮和卡瓦坎蒂公爵原本关系很好,后来闹了一场大矛盾,你说会不会是这件事?”
“嗯?”布利斯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莫达伊大胆猜测:“佩妮婚前可能是有恋人的,为了家族联姻被强行拆散,但佩妮已经有了孩子,卡瓦坎蒂公爵等她生完孩子,把孩子留下,佩妮嫁出去......这样,她恨公爵的理由不是很充分了吗?而且虽然一直说你是因为被公爵讨厌才留在农庄的,但从那天见面来看,他见到你并没有厌恶的情绪,只是不在意,不管不问。或许是因为,你不是他亲生的。”
“很有道理。”布利斯莞尔,“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我见到罗斯柴尔德夫人,她为什么对我那么恐惧呢?”
那天的宴会莫达伊藏在暗处,并没有和佩妮面对面,因此只看了大概的动静,并没有看清楚佩妮的神情。
“她看我的眼神,不是母亲看孩子,也不是受害者看仇人,”布利斯垂眸,那天晚上佩妮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每一点神态变化都被脑海印刻得一清二楚,“她看我,就像看一个......魔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神之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