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开始,沿着手臂一路攀爬,最终死死扼住了咽喉。
萨尔里克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腹腔的痉挛,都扯得他的身体深处阵阵发疼。
他太饿了,那不是纯粹的饿,饿的感觉他熟悉,是胃囊火烧火燎的抽搐。而现在,这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虚弱,混合着脸上火辣辣的幻痛。他几乎能听到颧骨和下颌被强行改变形状时,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记忆碎片般闪过。昏暗的地下室里,奥利弗男爵正用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颧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圆脸?哈里斯家的族谱里,可没记载过这种血统。你得像你‘父亲’,也得像你‘母亲’。”他顿了顿,语气如手术刀般精准,“看来全部要调整。眼睛也是——必须和莉莉安一模一样。”
莉莉安,奥利弗那位心如蛇蝎的妹妹。
呃,或许还该补充一个让萨尔里克尴尬的身份:她是他那死鬼父亲的合法妻子。而他自己,不过是个流落在外多年、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打赌男爵和他的妹妹甚至怀疑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子。在他被绑架到这里后,这群人一看到他的脸就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神情。
大概是和“父亲”相似的地方太少,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难以言喻的、持续不断的的剧痛,被硬物研磨和重塑的过程,伴随着禁食带来的腹痛,让他分不清是痛昏过去还是饿晕过去。奥利弗男爵在他耳边低语,如同恶魔的箴言:“记住这感觉,小子。如果仪式上出了任何差错,如果你不能让海神教会承认你的血脉……你会发现,现在的痛苦,只是一种温柔的演习。我有很多方法,能让一个无足轻重的杂种悄无声息地消失,连老鼠都找不到完整的骨头。”
待到微光与嘈杂重新闯入感知,他发现自己正被人半拖半架着移动。
“站稳了,小少爷。” 搀扶着他的仆人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恭敬,只有一种程式化的冷漠。那只托着他肘部的手像铁钳,与其说是扶持,不如说是胁迫。
萨尔里克只想冷笑。
小少爷?
多么讽刺。就在被抓住前,他还在某个海边小镇上扮作负气离家出走的贵族少年,为了一个免费的肉馅饼,正搜肠刮肚地罗织餐馆厨师的罪状——什么肉汁不够醇厚,面皮火候太过,总之,配不上他“高贵”的品味。海神在上,他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很恶毒了,那是一个多么好吃的馅饼,而他把它说的几乎一无是处,那个好骗的厨师说不定心都要碎了。
而今,他落在那对真正恶毒的贵族兄妹手里,倒是如愿成了小少爷。代价是饿得眼冒金星,和一张被魔法与刀刃共同雕琢过的陌生的脸。
宏伟的正厅映入他模糊的视野。穹顶高得令人眩晕,彩绘玻璃下的光线斑斓而冰冷,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海藻与古老香料混合的奇异气味,那是海神教会所特有的。
他从未置身于如此……正式的场合。以前他混迹的地方,要么是普通泥瓦所砌的乡镇教会和学校,要么是母亲那间堆满了绸缎和首饰的充满脂粉气的卧室。
“看啊,我那个‘体弱多病’的小侄子终于露面了。” 一个不高不低,却足够清晰的声音刺入萨尔里克的耳膜。
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三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有着和他死鬼亲生父亲几分相似的眉眼,但眼神里的贪婪和审视让他像一条盯上猎物的鬣狗。
这大概就是他的叔叔,劳伦斯男爵。旁边两个年轻些的,是他的堂兄,正毫不掩饰地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
“劳伦斯,注意你的言辞。” 一个女声从前上方传来,平稳,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萨尔里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名义上的“母亲”,已故子爵的妻子,莉莉安夫人。他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她站在教坛侧前方,穿着一身沉重的黑色丧服,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她的目光掠过他,没有温度,像是在看一件必要的工具。她的身旁,站着她的哥哥,那个亲手导演了他这些天地狱生活的男人——奥利弗男爵。他嘴角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是掌控一切、看着棋子按自己意志移动的满意。
当奥利弗的目光扫过萨尔里克时,他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比深渊之水更寒冷。那眼神在无声地警告。
“我只是关心我这位侄儿的身体,” 劳伦斯皮笑肉不笑地说,“毕竟,兄长在世时,可从未提起过他还有一位如此……‘娇弱’的儿子,需要藏在外面养了十五年。这突然出现,实在是令人……惊喜交加啊。”
“惊喜”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灌入萨尔里克的耳朵里。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耳鸣,那些声音变得模糊而扭曲,混杂着他自己急促的心跳。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唯有脸上那些看不见的伤口,在一跳一跳地提醒着他此刻还有不能原地倒下的理由。那句“连老鼠都找不到完整的骨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脏上,越收越紧。
他不是小少爷。他是萨尔里克,母亲的小萨尔,一个靠着小聪明和厚脸皮能把自己养的很好的小骗子。
他贪婪,他懦弱,他别无长物。他做梦都想成为的人上人,现在就在眼前,却像是套在身上的一副荆棘打造的铠甲,让他每一步都走得鲜血淋漓。
好吧,现在他更怕死。他见过母亲染病后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过程,那让他对终结之物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他不想像她一样在煎熬中腐烂。
“仪式开始。” 海神教会当地的主教,一位穿着深蓝色长袍、手持镶嵌着明珠权杖的老者,用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宣布。
仆人几乎是拎着,将萨尔里克带到了教坛中央。那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由整块蓝水晶雕刻而成的盆状器皿,里面盛满了幽蓝的海水。
“将你的手,放入誓言之水中。” 主教命令道。
萨尔里克颤抖着,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冰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他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颤,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糟糕的念头。
也许什么反应也没有,他确实不是子爵的孩子……或者他的血脉不够正统,誓言之水根本判断不出来他是不是哈里斯一脉的……奥利弗会怎么做?把责任推给自己,当众揭穿他是个假冒的骗子?不,那太不体面。更可能的是,在仪式结束后,在他被“请”回房间的路上,或者某个深夜,他会被人捂住嘴拖走,从此消失。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水面。
没想象中那么冷,紧接着,盆中的海水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的蓝色光晕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缠绕上他的手指,并向手臂蔓延。与此同时,脸上那些被改造的骨骼深处,猛地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呃……”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那感觉,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凿子,正沿着魔法改变的痕迹,再次狠狠地撬开他的骨头。
“看来,我们的‘小少爷’确实身体欠佳。” 劳伦斯男爵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连海水的抚触都承受不住吗?”
莉莉安夫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奥利弗男爵则向前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地盯住萨尔里克。
见状,主教安抚众人道:“不必惊慌,这是血脉与圣海共鸣的正常现象。”
什么正常现象!萨尔里克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们一人一桶水。
坚持住,坚持住……他想起母亲临死前枯槁的面容,想起她攥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着:“你是子爵的血脉……你本该是少爷……”
他不能失败!绝对不能!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甚至压过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贪婪。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想要瘫软下去的本能。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那微弱的刺痛感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瞬。他想活下去,他只是想活下去!什么狗屎的爵位继承权,什么优渥生活,在“活下去”这个最卑微的愿望面前,都变得苍白。他想呼吸,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傀儡!
蓝色的光晕越来越盛,几乎将他整条小臂包裹。剧痛和寒冷交织,耳鸣声越来越大,盖过了一切。
水盆中央,那幽蓝的海水深处,一点点亮起了金色的光芒。一开始如同萤火,随即越来越亮,最终凝聚成一道清晰的金线,与缠绕在萨尔里克手臂上的蓝光交相辉映。
主教猛地抬起头,声音洪亮地传遍整个殿堂:
“海洋见证,血脉之引已回应!此子,确系已故威廉·冯·哈里斯子爵之亲生子嗣——萨尔里克·冯·哈里斯!”
“轰——”
宣判声如同赦令,瞬间抽空了他凭借恐惧强行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嘈杂的人声,冰冷的视线,斑斓的光线……一切都远去了。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的的只有一个念头——
妈妈,谢谢你!
萨尔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子爵的孩子
先发个5章,后面还在存稿,全文差不多写一半后会日更[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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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伪造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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