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夏晓风一下没控制住音量，嗓门大了些，楼道里的人都回头看他。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清清嗓子，用正常声音说：“……是你爸吗？你爸不是消失十几年了吗？”
“我可能会认错，但我妈应该不会认错，”谭逸平静地说，他和夏晓风并肩走着，“几个月前我也见过他一次，就一眼，然后这人就跑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夏晓风忍不住有些好奇，他问：“他回来干什么？”
谭逸眉目依旧清冷，他的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听他说，是老板把他辞退了，他走投无路了，才过来找我们。”
夏晓风不好评价，他含蓄地说：“这样，那你们……现在就跟他住在一起？”
谭逸“嗯”了声，说：“把杂物间收拾了下，就让他睡里边。”
两人下了楼梯，准备一起去丰巢拿个快递，顺便摸摸即将搬走的校猫。
可离快递柜还有几十米，夏晓风就看到一个男人在校门口，隔着铁栏踮脚张望。
见谭逸走来，男人兴奋地挥挥手臂，手上拿着一个饭盒，饭盒被他晃得哐啷作响。
夏晓风看见谭逸的眼神瞬间深沉。
谭逸吐出两个字：“我爸。”
夏晓风有点吃惊，他走近了，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皮肤土黄，皱纹也不少，有个福气鼻，嘴唇却很薄，跟谭逸的挺像，就是那双眼睛塞满了局促和焦急，发肿的眼泡让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男人头上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伤口不深，面积却呈长条状，有点像被什么锋利碎片拉出的。
谭逸走上前去，隔着铁栏，他还未开口，男人已经将饭盒递了过来。
男人说：“还热着，你快拿去吃，有你喜欢的。”
谭逸看着他，没什么动作。
夏晓风不安地看了父子俩一眼。
男人笑了一下，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快拿着快拿着，我等会儿还要去接安安……”
谭逸说：“我妈会接她。”
男人说：“我来接，以后我来接就行。”
他的手还卡在铁门间，饭盒停滞空中，距离谭逸鼻尖还有一米远，谭逸仍一动不动。
男人抛掉了眼里的焦躁，取而代之的是被放大的局促尴尬，他缓缓收回手，露出一个狼狈的笑容。
“你……已经吃过了吗？”男人说。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来了吗？”谭逸开口了。
“我想着你会喜欢吃的。”男人再次笑笑。
“不用了，你拿回去吧。”谭逸冷漠地说。
夏晓风见状，心里跟蚂蚁爬似的，他抢身一步上前，接过男人要收回的盒饭，他碰到盒饭底还留有余温，不禁暗道这是一煮完就立马送过来了啊——谭逸家可是离这儿多远的北艾区。
“那啥，他不好意思呢，我给他拿着，叔叔放心啊，您忙去吧。”夏晓风硬是将饭盒塞到谭逸怀里，谭逸神色不好地瞥了他一眼。
男人连连朝夏晓风道谢，他看了眼时间，说了道别，就拔腿而去了，看样子是真要去接谭瑞安放学。
夏晓风一边输着快递码，一边跟谭逸说：“你装也得装一下吧，这气氛多僵。”
谭逸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饭盒，说：“他没必要老是这样赶过来，太麻烦。”
夏晓风取了快递，说：“嘿，你这身在福中不知福呢，我还天天期盼着我妈给我送饭，他既然有心来，你就收下吧。”
谭逸低低地说：“没必要。”
夏晓风关上快递门，瞅了一眼他的神情，便说：“那随便你。”
他使劲撸了把校猫，直到校猫被他撸炸毛了，差点一爪子拍过来，夏晓风才抽身离开，他在旁边的洗手池里洗了手，和谭逸一同回去。
这一路上，谭逸都捧着那个饭盒，沉默不语，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夏晓风就憋屈了，谭逸这家伙，老是藏着藏着，有什么想法都自己消化，跟个撬不开的蚌一样，啥也不跟自己倾诉。
稍微说个话吧，又怕自己说错了；但是不说吧，又总觉得胸口闷得慌。
正当自己还在头脑风暴时，谭逸出乎意料地开口了：“我还没，完全接受我爸。”
——喔，也是，怎么可能完全接受呢，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回来了，大变活人也没这么精彩啊。
夏晓风点点头，庄重地说：“我能理解。”
谭逸听后，忽然笑了一下，那笑里全是苦涩：“你怎么能呢？你又不是我。”
这时候，再补充“不对我就是能理解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就太没有眼力了。
夏晓风思索片刻，放缓了语气，说：“也是，我又不是你，我理解不了。”
而他又说：“但是你可以跟我说，可以跟我倾诉，我虽然不能跟你感同身受，但是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吧。”
——我靠！上面这句话用了两个成语，夏晓风有点暗爽，觉着自己的语文水平大大滴提升了。
谭逸却还是愁云惨淡的样子，他说：“他现在就像个老好人一样，试着把家里的活儿全干了，试着再做一个‘好父亲’。但那可是十几年啊，十几年怎么能挽回呢，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觉得他，又陌生又熟悉的。”
夏晓风说：“嗯……或者，他也是觉得你们又陌生又熟悉的。你可以试试去接受他，至少他已经在试着改变了，然后如果还是觉得膈应，那你再拒绝也不迟，时间会给你答案的吧。”
谭逸看了他一眼，眼中的阴郁散了些，他笑道：“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夏晓风打了他一拳，也笑道：“你他娘什么意思？”
两人笑完，又安安静静地并肩而行。
夏晓风小心地看着谭逸，发现他牢牢抓着这个饭盒，也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只是面上还有些愁绪，那是不可避免的。
他知道自己无法跟谭逸感同身受——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和谁能完全地感同身受，但是，“时间会给你答案的”，夏晓风一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如果他的陪伴足以支撑到谭逸走出这段“改变”，他相信无论对谭逸而言，还是对他自己而言，都是一次有成长的历练。
父亲回来了，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夏晓风默默地想。
晚自习结束后，俩人回到宿舍里，夏晓风洗了个澡出来，发现吹风机坏了，他干脆不吹头了，直接湿哒哒地就往椅子上一坐，开始利用这来之不易的珍贵的休闲时间，刷起小视频来。
还在咯咯直笑呢，就听嘎啦一声，门被推开了，谭逸握着手机回到宿舍里，好像洗澡前他就在宿舍外面打电话，敢情是刚打完回来。
夏晓风抖着脚，头也不抬地说：“哟，跟小情人打完电话了。”
谭逸冷淡地看了他几秒，随后摁了下手机，只见夏晓风的小视频上方跳出来电提醒，来电人显示“谭大佬”三个字。
夏晓风挂断了通话，嗤嗤地笑着：“sb吧。”
谭逸放下手机，拉开椅子坐下：“我爸来电话，说我妈刚刚要跳楼，楼下围了一群人看，差点把警察找来了。”
他翻开笔记本，按下圆珠笔，不轻不重道：“后面闹了一阵，在楼顶哭得没力了，就被我爸拖回去了。”
夏晓风瞅着谭逸的神情，却读不懂他的任何悲喜，好像他早就习惯戴上这样一幅面具，不让人窥见他的内心、他的想法。
夏晓风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妈，应该也要一段时间适应，慢慢来就好。”
谭逸与他对视一眼，淡淡地说：“嗯。”
就在夏晓风以为他要专注学习时，谭逸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手指还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他的耳朵。
夏晓风跟兔子似的吓了一跳。
他往旁边一靠：“干、干啥？”
谭逸面不改色地在夏晓风衣服上擦了擦手，抹掉手上的水迹：“不吹头？”
夏晓风“哦”了声，心想切多大点事儿呢，吓得我虚惊一场……
小K忽然插口：“失望了。”
夏晓风骂他一句：“滚犊子，不是说了我和谭逸说话时别出来吗！”
他咳嗽几声，不在意道：“吹风机坏了，吹会儿空调，过一阵就干了，没事。”
谭逸放下笔——他本来就没开始写错题，手臂一捞，从架子上拿出自己的吹风筒，递给夏晓风。
他说：“用我的。”
夏晓风懒了：“不用，过会儿就干了。”
谭逸说：“这样会感冒的。”
夏晓风说：“没你身体那么差。”
谭逸不为所动：“拿去。”
夏晓风拗不过他，哎哟了一声，还是拿上了，乱七八糟吹了两秒，显然是应付了事。
夏晓风还给他：“好啦！”
谭逸叹了口气，拿起吹风筒，就走到他身后。
谭逸俯下身，紧挨着他，伸长手将插头插|入插口里，此间俩人的脸颊几乎触碰到了一起，夏晓风甚至能感觉到谭逸脸上的绒毛和热气。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呼呼”几声，吹风机开始运转，手指接触头皮，夏晓风感觉有点痒，又有点想逃。
谭逸的动作很轻，动作也不快，他总能赶在夏晓风觉得烫的前一秒移开风筒，转移到另一处。
那细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梭，夏晓风被谭逸抚摸过的每一处头皮，都跟着了火似的，他忍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全部将身体的升温归咎于那可恶的吹风机。
不知谭逸继续往下吹，发尾连着脖颈，他带有笔茧的手指扫过，夏晓风忍不住闷哼一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还好是短发，吹风机的风力也够足，“咯嗒”一声，谭大佬将吹风机关上了，夏晓风长抒一气，心想这场“酷刑”终于他妈的结束了。
谭逸将吹风机的线缠好，看了看他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夏晓风迅速用手背贴向脸颊，目光飘忽道：“有、有吗？热的，你吹太热了……我靠！”
谭逸忽然将脸凑近了。
他的皮肤很白，鼻梁高高的，总感觉不像土生土长的广东人；谭逸的眼睫毛很长，也很密，浓黑的一片，像细碎的黑羽，迷人极了；他的嘴唇很薄，但是夏晓风知道，那里的感觉却很软，唯一的缺点就是稍微有点冰，没什么热情……
不对，那个失控而转移内卷值的晚上，谭逸没有一处是冰的，他就像一块烧红的铁块，烫得不得了。
夏晓风能感觉到谭逸温热的吐息。
“你在想什么？”谭逸低声问。
“……你在想什么？”夏晓风勾嘴一笑。
确实是软的，而且非常柔软，这跟他的人一点都不搭，好像这“百毒不侵”的面具突然被豁开了个小口，露出那专属于自己的温情来。
肩膀被手搭上，随后后脖颈也被控制了，椅子腿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夏晓风被逼得连连后倾，但后脖颈那只手却不让他继续后退。
他感觉到还没散去热度的头发被揪住了，那只细长的手又游入了发丝间，摸索着头皮的领地，这一次，不仅仅是脖子处起了层鸡皮疙瘩了。
他的肺活量并不好，想别过脑袋喘口气，但对方却不允许，发狠了、用力了，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
——你在想什么？
躁动之中，夏晓风半睁开眼，他看见对方也在睁着眼，拉开一段距离，目光交汇，冲动与隐忍的情愫冲撞着，几乎要把那喘息的热浪冲得七零八落。
但是，透过这迷雾一般的热烈，他仿佛又可以瞥见谭逸的一点不同寻常的情绪，那是一种神秘的情绪，带着隐隐的不安和怯弱，夏晓风试图弄明白，可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
他调出内卷值面板，发现还停留在2515点，“选择一下吧”的任务毛进展都没有，甚至最近连隐藏任务都没有了。
他还想继续往下思考，不料宿舍门被人敲了两下，他吓了一跳，瞬间就将这些东西抛到九霄云外了。
夏晓风擦了擦嘴，跳下椅子、连滚带爬地就往宿舍门处跑。
打开宿舍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男同学，夏晓风看向他的脸。
他有些结巴：“陈、陈建展？”
陈建展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三罐冰可乐：“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这几天天气不错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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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吹风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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