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光微亮，还飘着朦胧薄雾的溪流边，露娜试探着把手伸进清澈的溪水里。冰冷刺骨的感觉马上把困倦的感觉冲刷得一干二净。她掬起水，抿紧嘴唇洗脸，凉意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草草梳洗一番后，她站起身，酸痛的感觉立刻传遍四肢百骸。昨天一整天都在马背上颠簸，晚上又因野外露宿而难以入睡，现在有种全身都快要散架的感觉。
就算这趟路程是为了尽快将她送回自己的家人身边，也未免太紧迫了。
“要出发了吗？就不能多睡会么……”
她恹恹地询问已经整理好一切东西，站在马匹边的高大黑衣男子，脸上充满无精打采的委屈。
对方没有给予少女同情和关心，英俊的面容犹如石刻般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牵过马，用低沉淡漠的语气说：“走吧。”
露娜撇了撇嘴，无奈地跟上去。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吸血鬼猎人呢。而且是大名鼎鼎的边境传说，吸血鬼猎人D。
数天之前，吸血鬼还未曾真正降临到她生活中，仅仅是潜藏在阴影里的噩梦。事情开始于她毫无预兆地在村口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再醒过来时，已经身处于阴森可怕的贵族城堡附近。身边这个美貌到令人心生惧意的男人告诉她，她之前被贵族掳走了。但无需担心，他是吸血鬼猎人，马上就会送她回家。
对黑衣男子的怀疑，在他一剑劈开幻化成母亲的死灵时烟消云散。那是需要魔法师制造的符咒才能对其造成伤害的怪物，他竟然只靠物理攻击就能消灭它……
露娜望向前方的驾马的青年背影，披覆在强健身躯上的宽大斗篷正被行进中的气流吹得高高鼓起，隐约露出挺拔的脊背。真是可怕的男人，不仅实力强悍，就算不眠不休，意志也依旧像钢铁般冷酷坚定，找不到丝毫破绽。
可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生长在边境罕有的优渥家庭里，从小到大露娜都备受宠爱，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即使偶尔与父母出去旅行，他们会坐最好的马车，吃的也是母亲亲手烹饪的美食。
哪像现在——
骑行整整一上午后，猎人递给她一块足够噎死人的干面包，配上凉透心扉的净水，就像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那样，毫不讲究地坐在草地上吃完。而D则一直坐在马上，沉默地盯着道路远方，俨然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露娜扯着缰绳，很难再掩饰脸上的不满：“还要走多久啊？”
D惜字如金：“两天。”
“还要这样赶两天路？！那不如死了算了！”露娜叫道：“我不管！我累死啦！我要好好歇会再走！”
青年终于多解释了几句：“抓紧时间在傍晚前抵达下个地区的避难小屋，可以避免野外露宿的风险——”
“睡外面的话你把怪物砍了不就行了？这就是你们猎人的职责啊。”露娜憋着气反驳，沮丧恼怒几乎让她忘记了恐惧：“像你这样的人，又没有家人朋友在等你回去，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一个细小而模糊的声音回答：“嘿嘿嘿，以前或许是，现在并非如此啦——”
“你说什么？”
露娜没能听清，怀疑地看着D，却发现对方薄唇紧闭，还是冷若冰霜地一言不发，好像对她的挑衅嘲弄一点也不在意。他压根不在乎她的情绪。
他平静而冷淡地说：“走吧。”
“我不要！”难以发泄的情绪带来突然的崩溃，露娜哭着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啊？跟那些贵族一样可恶，说是什么吸血鬼猎人，但混血儿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只要碰见你们这种怪物，就会变得不幸和痛苦——”
她喘着气，停止了叫喊。眼前的猎人虽然还是一动不动，但不知为何，露娜感受到了无形的压抑，他本就阴森的气场变得更加冷然凄怆……
他生气了吗？好可怕……据说混血儿也是会咬人的，在这种荒郊野外，就算他吸干她的血也没有人知道——
露娜似乎已经预测自己的结局。下一刻，D就会伸出獠牙撕开她的喉咙，而自己则是不为人知地凄惨死去，化为一堆恶心的骨头。
“不要！”她哭着拔腿就跑，对青年在身后郑重的“别过去！”的警告充耳不闻。
往树林里跑了没多远，她突然踩到一根坚韧而有弹性的圆柱状物体，跌倒在地。脚下的落叶堆中，一片瑰丽的色彩蠕动显露出来，缓缓昂起细长的的身躯。
剧毒的野生蝰蛇。
似乎是由于被不速之客打扰了睡眠，它橙黄色的眼睛里透出凶残冰冷的光，昭示身怀剧毒的艳丽鳞片翕动着，细长的身体弓起，蓄势待发地要向露娜狠狠咬上一口。
在少女的尖叫声中，银色的长刃将蛇头一斩而下。
但这生命力顽强的生物没有就此结束，它大张开嘴，从连接毒腺的牙管中喷出箭失般的毒液。吓傻的女孩呆若木鸡，D生生用手臂挡下差点溅到她脸上的液体，接触到毒液的部位冒起白烟，衣服和皮肤被迅速腐蚀。
如果毒液沾上露娜的脸，那么她的整个脑袋都会直接融化。
D救了自己的事实，显而易见地摆在眼前。露娜战战兢兢，带着心虚看向D的手臂：“喂，你……”
伤口很深，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血管在鲜红的肌肉组织中微微颤动，丝络状的血肉顽强地再生着，对抗剧毒的侵蚀。仅仅看到这么一眼，D就垂下手臂，黑色斗篷将一切遮掩。
露娜赶紧收起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恐惧与恶心的表情。她有些愧疚地垂下头，老实地走向刚才还万分嫌恶的改造马：“还是、快点走吧……”
眼看少女只剩下离去的背影，某个细小沙哑声说：“诶呀，说好要小心一点，结果又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某人要是看到了，恐怕会心疼得掉眼泪唷……”
“闭嘴。”
D握紧拳头，平稳无声地迈开步伐。
……
边境酒馆生意最好的时候一般是阳光最盛的下午，只在这个时间段，贵族和牺牲者绝无作乱的可能，高悬的炽日给人十足的安全感。直到日落西山，附近的村民和旅行者才会陆陆续续离开，贵族统治夜晚，人类也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情。
现在是630N，正是酒馆打烊的前夕。你一边帮忙计算今天的收支，一边在心里暗暗数着，D已经离开了五天，大概还要多久才会回来……
“下午好啊。”
一个男人提着手袋从门外进来，他宽阔的额头舒展，厚实的嘴唇微微上扬着，看起来心情不错。男人脱下外套，在吧台坐下，他穿着的衬衫和长裤虽然有些旧，但很干净。
“下午好，沃特先生。”老板说：“老规矩，一杯冰啤酒？”
“不用。”沃特摇摇头，把手袋提到桌上，打开其中的密封袋，一股馥郁的香味顿时扩散开来。“请帮我用这些豆子煮点咖啡吧。”
“ 哦——看起来是非常优质的咖啡豆呢。”老板接过手袋，捻起一颗豆子，仔细观察嗅闻着，“是哪里产的？奎玛村吗？唔，但是气味跟我印象中的有点区别……”
听见老板的夸奖，沃特憨厚的脸庞浮现出自信的神色：“实不相瞒，我家世世代代在奎玛村种咖啡，这是我自己配出的新品种，这次出门就是去其他村子推销来着。”
“这可真是了不起——”
“哈哈。”沃特笑了笑，感慨地看着老板将咖啡豆细细研磨，小心翼翼地用茶具萃取，“其实我感觉更加困难的是将它带出村子的这段旅程，为了来到这里，我差点在路上把命给丢了。”
“明天去往奎玛的班车就要来了。为了庆祝最终能够安全回到家，我决定把剩下的这些咖啡豆用掉。老板，Y/N小姐，你们也来尝尝吧。”
“我？”你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对，虽然你可能不清楚，但多亏了你那位同伴，我才能从拉格卡沙漠的怪物手里脱身。”他把冲泡好的咖啡推到你跟前：“请。”
你端起杯子尝了一口，为了保证能够品尝到最纯正的风味，热气腾腾的棕色液体里没有加糖，它的香气比你曾经喝过的任何咖啡都芬芳馥郁，甘酸适宜，回味的层次相当丰富。
老板和沃特的神情也非常享受，安静温暖的酒馆，恍惚有种你的时代的咖啡店的氛围。
直到门再次被推开的响动打破这份宁静。
“嗨，又见面了。”
与D在同一天离开，也是他竞争对手的吸血鬼猎人，凯兰走进来。他迎上你们聚焦而来的视线，爽朗地跟你们打招呼。
你注意到，他身边没有跟着那天看到的一男一女。猎人们通常都是团队作战，D这样的孤狼是极少数，现在凯兰独自一个人回来，说明他没有救回被掳走的人——那么是否由D完成了任务呢？他有遇到什么情况吗？
他……是不是也要回来了呢？
你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踌躇。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凯兰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你的欲言又止，坦然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情报：“吸血鬼猎人D相当了不得呢，轻而易举就攻破了一般人绝对进不去的城堡，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唉，像我，就只能喝点儿酒，犒劳自己捡回一条小命。”凯兰一副可惜的表情，摇了摇头。他点完酒后就不再跟你们说话，悠哉地走向他惯常所坐的，偏角落边缘的一个位置。
“如果吸血鬼猎人D回来，你是不是就要跟他一起走了？”老板说：“我该谢谢你，这几天你帮了我不少忙呐。”
“哪里，”你连忙摆手：“我才是受了你们很多照顾呢。”
“唉，要是Y/N小姐能一直留下来就好啦。”正在收拾厨房的罗姆从门边探出头，耳尖失落地耷拉着，“跟着吸血鬼猎人东奔西跑有什么好的？”
“我必须要去呀。”你轻轻地说。
“说什么傻话，我们这种地方难道就很适合女孩子生活吗？”老板一如既往地呵斥罗姆，只是这次隐含了些许无奈。
“先不说这些了。Y/N小姐，快来！”罗姆用力地招招手，示意你到厨房里去：“我给你做了只有你才能享用的特别甜点哦！”
或许是被老板警告过，罗姆没再对你有出格的言行举止，你觉得他还是挺友好的。他给你展示了用沸腾的水汽在布丁表面雕花，和每切下一刀就会变幻不同色彩，散发微妙变化的香气的神奇蛋糕。
“诶呀。”
非常突然地，在你品尝这些食物时，罗姆的耳朵颤了颤，说：“你等的人好像来了。”
“是D吗？！”
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你难以克制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的喜悦，放下手里的盘子就快步往外走。但看清那个熟悉的，漆黑优雅的身影时，你却停下了脚步。
D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坐在吧台边，从你这里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被卷曲长发遮住大半的侧脸。他身边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微仰下巴注视着D。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摆着一杯酒。
“拜托了，如果你不接受我的的道歉，我会良心不安的！”她双手交握，充满祈求地说。
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中，D把杯子举到唇边，啜饮了一小口。
那大概是D救下的受害者，作为感谢，请他喝一杯什么的，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何，原本雀跃的心情却沉落下来。
“看到他回来……你不觉得开心吗？”
“……没有。”
凯兰忍不住笑了，坐在边门附近的他早就将你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请他喝酒，也会有人请你喝酒。”他像是安慰你一般说着，又倒满了一杯酒，向你举起：“来一杯？敬你我的重逢。”
其实你对酒并不感兴趣，尤其那是凯兰给你倒的酒，理性知道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你却像被什么驱使着一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酸涩的液体一瞬间占据了你全部的感官，酒很烈，高浓度的酒精顺着食管淌下时，就像一串细小的火焰，灼烫你的胸腔。
连凯兰都对你的举动感到惊讶：“喂，这酒不能喝这么急。”
酒劲很快就上来了。你感觉自己神志还算清醒，身体却变得不受控制，肢体失去平衡，还好他及时扶住你的肩膀：“小心啊。”
此时，眼前的视线变暗了，一道高大的投影遮住了你所在的位置的光源，D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你们身后。
“把你的手拿开。”
猎人的声音宛如极寒之夜凝结成的冰锥，那高挑身型溢出的黑暗，仿佛要将附近的光源吞噬殆尽。
“我可以自己走。”
你推开凯兰，试图证明自己没醉，但双腿难以维持平衡，身体又要往另一边倒下去。这一回，D接住了你。
在青年那熟悉的温度与气息的环绕下，你突然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你又站在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来觉得不高兴呢？
迟钝的大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回过神来时，你正下意识地攥住D一侧的斗篷，十分依赖和信任地，靠在他的臂弯里。
D什么都没说。
他略微弯腰，将你抱起来，无视酒馆内各怀心思的诸道视线，径直向旅店的二楼走去。
写完大喊一声恶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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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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