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曦柔偶尔会想，也许父母还是爱着自己的。
就像她虽然会把小花丢出房间，但却不会真的用力打她。
可这是爱吗？
凰曦柔不懂。
她无法描述什么是爱，对这情感的理解全部来自于他人的描写。
书里写爱是让两个人在一起的东西，因为爱大家才会变好；现实里爱是很难发现的东西，大家都在追寻，却也都在说自己还没找到；电视里爱是两个人为了对方抛弃往日的荣光，紧紧拥抱在一起后流下的泪水。
爱是什么呢？
凰曦柔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思考。
是父母看向自己的目光吗？
是衣食无忧的生活吗？
是温暖动人的拥抱吗？
可是父母也会打骂她，从头顶落下的巴掌重重的，扇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父母也会告诉她，她吃的喝的都是他们的努力，于是眼前的所有变成血淋淋的人肉，仿佛活着便是在生啖父母。
那些落下的巴掌，忘不掉的辱骂，听腻耳的抚养也是爱吗？
爱是这样的东西吗？
凰曦柔没有答案。
她什么答案也没有，苦苦追寻二十来年，最后找到的意义是死亡。
死亡。
死亡。
平等的死亡，抛弃一切的死亡，不带期望的死亡。
这就是她最后的答案，吗？
小花这一次先睁开了眼。
也许是因为越来越熟悉这具身体的缘故，有的时候她居然感觉这样也不错。
她趴在凰曦柔的怀里，抬头看去。
趴在桌上的凰曦柔眉头微皱。
印象里，凰曦柔睡觉的时候总会皱眉。
她好像睡不了一个值得纪念的觉，偶尔睡上那么一次，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为什么呢？
小花转动自己的脑袋思考。
她不是人类，不理解需要睡眠的原因，虽然有躯体，可归根到底它只是一串数据，一串不知道从哪里诞生的数据。
她带过的人里，也有人和凰曦柔的情况相似，可对方是因为害怕睡不安稳，那凰曦柔又是因为什么呢？
小花感觉凰曦柔还是有什么秘密，她现在还不知道的秘密。不过，或许她也没有不知道，只是她还没看到而已。
小花想到这，伸出爪子去摸凰曦柔的脸颊。
温暖的触摸。
凰曦柔想。
带着一点奇怪的味道。
她想起家里的猫砂，那种粉尘味总会随着毛发藏在小花的爪子里。
小花...
小花！
凰曦柔睁开眼睛，对上小花注视自己的双眸。
小花看到她的眼神从疑惑、惊吓到迷茫、不解最后变为了安心。
“小花，”她说着直起身子，右手抚摸着她的背：“你怎么在摸我？”
“我看到你皱着眉。”小花实话实说：“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凰曦柔没有回答，她抚摸小花的手没有停，眼睛却看向前方。
小花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虚无。
那虚无漂浮着、晃动着，像是流淌的黑色液体。
她很少见到这片虚无空间的真实样貌，毕竟玩家总嫌它晦气，所以会在周围竖起高墙。墙内是家的样子，墙外是不知名的空间。
但凰曦柔不一样，她只变出家具，没有变出墙壁。
而她的家具也是零散的，床上除了一两个玩具就只有被褥和床单，桌子上只有笔和那几本书。
她像是充实到不需要过多的家具去填充这片虚无，可她的心却比谁都空虚。
小花移开视线，抬头去望凰曦柔。
凰曦柔还在盯着眼前的墙壁，她的眼神平静没有起伏，就像面前的东西只是简单的一面墙，她说：
“是的，我做噩梦了。”
答得有些干脆利落。
“但也不能算是噩梦。”
她又否决了自己的一部分回答。
“小花，”凰曦柔问：“你觉得噩梦是什么呢？”
什么是噩梦？
小花说：“是那些可怕的事。”
“那，什么又是可怕的事呢？”凰曦柔又问，她似乎想要小花深刻地理解噩梦的含义。
但小花没有做过噩梦。
她虽然靠着这具身体学会了睡觉，可是睡觉只是睡觉，意识是浮沉的，思维却是清晰的。她确信自己什么梦都没有做过，睡觉对她来说只是单纯地闭上眼睛，等待下一次的朝阳。
“我认为可怕的事是，寻找自己的意义。”凰曦柔笑着说。
“为什么？”小花问。
“因为找到意义后，你就得实现它啊。可是，找到自己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件难事，可能有的人兜兜转转活了几十年后才发现属于自己的意义，那个时候再去实现难于登天。”
“要是早点发现呢？”
“也很困难啊。意义，才是囚禁我们的牢笼。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小花，我认为，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她说：“意义只是我们赋予自己的枷锁，有了这样的枷锁我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可是，生命没有意义。不同是与生俱来的，大家虽然形态相同，但真的要说谁又是一模一样的？我们只是被意义困住了，我们没必要去寻找...”
她没有说完，视线从墙面移开，转而与小花对视。
小花看到她笑了，笑得很简单，很平静，她说：“瞧我在说些什么啊，我明明早就被意义困住了。”
她最后三个字其实没说出口。
小花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看着她的嘴型读出了那三个字。
凰曦柔没有继续和她聊这些东西，她揭开纱布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
伤口不再流血，转而开始结痂，像是养了几天的样子。
于是凰曦柔喊她来，帮自己换新纱布。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凰曦柔并没有立刻开始记录事情。
她只是盯着墙面发呆，像是在思考，可小花觉得她其实没动脑子。
因为小花知道，凰曦柔很擅长发呆。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看书的时候，保不准哪一刻她的思维就停住了。
但她只会停很小一会，然后回过神来，笑着摸摸小花的头。
凰曦柔的手很温暖。
小花又想。
虽然天气一凉就会变冷，可是她低下头伸手抚摸她的时候，手却总是暖暖的。她会注视她，看着她，看着这副皮囊，这副身体。
小花并不在意凰曦柔究竟在看着谁。
这有什么重要的？凰曦柔本来就没有留在这里的想法，她又不能离开这里，所以珍惜在一块的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小花很满意现在的情况，要是黄落梅不在就更好了。
她趴在凰曦柔的膝盖上，拍着尾巴想。
凰曦柔发完呆觉得自己得更努力一点。
努力搜集信息、努力获得分数。
获得满分后该干什么？
也许是许愿，也许是重新审视自己，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力的过程，“变好”的过程。
她翻开自己的笔记，记下游戏里新的变化。
刚落笔没多久，她像是想起什么问：“说来，我现在是不是该有五十分了？”
小花被凰曦柔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这件事，她连忙连接系统查看，说：“嗯！已经集齐一半的分数了！凰曦柔，只要我们再接再厉，最快五个游戏后拿到一百分！”
“不过之后也会更难吧。”虽然这么说，但小花听出来凰曦柔的情绪其实十分放松，连带着她写字速度也快了一点。
“应该是吧？我不太了解这些，而且凰曦柔你这么厉害，不论如何都一定可以获胜的！”
“哈哈，”凰曦柔笑了两声，“没有，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多只是执念比其他人重一点吧。”
她边说边写，手下的笔一点没停，刷刷刷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小花从凰曦柔膝盖上站起来向桌子那边看。
“凰曦柔，你疼吗？我知道现在问你这种问题很奇怪，我只是突然觉得，你也没必要每次都死吧？真的要说，你死的次数也不少了。”
凰曦柔还在写，她说：“倒也没有那么疼。”
小花注意到她的写字速度似乎慢下来一点，嘴巴开开合合最后说出一句“活着时最疼的时候，我会觉得不如死掉好。”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
凰曦柔记完了笔记。
因为上个游戏出现了一些变化，所以这一次她多记了一点。
除此以外她还重点记录了黄落梅，并在旁边写下一些自己的评语。
那并不是多好的评语，她本身对黄落梅没有好感，真要评价也只能干巴巴挤出几个比较中立的词，什么还行、不算笨都用上了。
不过评语并不是主要目的，记这些主要是想回忆一下和黄落梅发生的几次交谈。
毕竟偶尔——只是偶尔，她会发现黄落梅和自己真的很像。
她无法说明那种像，因为她一直都觉得她们两人不对付，可真的平心而论，说她们是同卵双胞胎都不为过。
但她确信自己没有那样的姐姐或妹妹，所以对黄落梅反而是疑惑大于不喜。
可真的疑惑她也不会傻到直接去问，毕竟黄落梅看起来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说明自己的目的，做的事除了帮她就是为她排忧解难，或者向她说明自己有多想和她做朋友。
和自己做朋友？
说实话，凰曦柔一直觉得和自己做朋友的人上辈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不然这辈子怎么头脑不清醒，偏偏和自己做朋友呢？难道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轻松，想给自己加点难度吗？
凰曦柔想不出答案，不过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和自己这样的人做朋友。要不是她只有自己了，不然她自己就是世界上最痛恨自己存在的人。
最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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