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凰曦柔的话，玛雅停止了颤抖，随后周围的环境也逐渐趋于平静。
“朋友？”玛雅盯着凰曦柔伸出的手说：“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那不算拒绝吧？我只是问问你对朋友的想法。”
“可是，你很生气，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很生气，即使不是为了拒绝我。”
“所以呢？”凰曦柔晃晃伸出的手说：“你就不打算和我做朋友了？”
玛雅的视线移向别处。
凰曦柔叹口气，她把手放在地板上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说出那么不讲道理的话。朋友只是朋友而已，虽然我也没几个朋友，但我不会把朋友定义成一个人，要是那个人背叛我的话。”
凰曦柔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毕竟那些东西在不能播的范畴内。
“那朋友是什么呢？”玛雅问凰曦柔。
“我不是说我也没什么朋友吗，我能对它有什么深刻的了解。”
“可是，总比我知道的多吧？凰曦柔，朋友是什么呢？”
朋友是，除去亲人之外，可以给予你爱的人。
凰曦柔想。
可是不是所有朋友都会爱你，在他成为你的朋友前，他先是自己、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的朋友。
“朋友是，短暂体会的美好。”凰曦柔张嘴说出这句话。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玛雅感觉这一刻眼前的人也是轻飘飘的，可她的手垂落在地面上伸向自己。
某个瞬间，玛雅突然意识到，她们也许是一样的生物。
一样的恨。
一样的爱。
一样的诞生。
一样的死亡。
铸成她们血肉的存在是一样的，这奠定她们人生的基础也是一样的。
“喂。”凰曦柔又晃晃自己的手说：“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要是你不乐意，我想方设法都会从这个房子里出去的。”
“我，我想和你做朋友！”玛雅声音急促，她问凰曦柔，“那，现在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
凰曦柔晃晃手，于是玛雅也伸出自己的手，两人隔空握手。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握手。”凰曦柔收回手说：“也是第一次这样交朋友。”
“那你一般都是怎么交朋友的？”
“就是和别人介绍自己，然后微笑，大部分情况下这样就能交朋友了。”
“听起来很简单。”
凰曦柔点点头，“只是单纯交的话当然很简单，交朋友真正难的地方在交朋友之后，怎样找到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交心的？”
“对，交心的朋友。朋友是很好交的，邻居是朋友，同学是朋友，同事也是朋友，但这只是朋友而已，他们不会提供更多的情感价值，每天见面打个招呼基本上就是全部。如果你有什么想要说的东西，最后还得自己消化。”
玛雅似乎理解了一点，“所以交心的朋友比这种朋友更好吗？”
“也不能这么说。”凰曦柔抱住自己的双腿，把脸贴在膝盖上说：“只能说交心的朋友能帮你分担一些痛苦，但痛苦是个人的，即使分担出去也不能解决。”
“那交朋友不就没用了吗？”玛雅问。
“至少交心的朋友能给你暂时逃避痛苦的地方，有的时候把话都埋在心里才是大家崩溃的原因。”凰曦柔看向对面的玛雅问：“那你要不要把心里话告诉我呢？”
出生本来是件很好的事，它意味着你拥有活在世上，享受美好事物的资格。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又一次被打晕后，玛雅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
“嘶。”她小声抽气，身上的伤口因爬起的动作被牵扯，疼的她有些走不动路。可是窗外已经发白的天空，告诉她必须要去做早饭，要是自己没赶在爸爸起床前做好早饭，等待她的只会是第二轮拳头。
第二轮拳头往往比第一轮拳头更难挨，爸爸不会在意下手的地方是不是伤口，他只会机械地挥拳，机械地怒骂，然后妈妈会在她的旁边一边哭一边诉说抚养她的困难，劝说爸爸下手轻一点。
她一般听不完妈妈说的所有话，因为打到一半她就会疼得昏过去。
然后醒来的时候可能是中午，可能是下午，桌上会摆着妈妈买来的药膏，她必须要涂，不然伤口就会阻碍她的行动，要是在爸爸回来前没有做完所有家务，就会面对第三轮拳头。
她面对过一次这样的情况，虽然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那种痛楚却无法忘记。
玛雅的视线扫过客厅，从桌子上拿起药膏。
药膏已经快用完了，她最近出门次数太多，导致挨打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要是继续下去，下一轮的伤口就只能自己愈合了。
那只会是更长久的折磨，半好的伤口会干预她的动作，长好的疤也会在一次次劳作中被意外揭开，最后那些伤口会一直伴随她，在每一次弯腰、抬手时苏醒。
玛雅简单给自己上完药后就开始打扫家里。
爸爸不喜欢在家里看到血迹，他说那样就会想起自己揍她的情景，心就会疼。那种时候，他会抓住玛雅的肩膀，不管那里有没有伤口，只是用力地握住，然后一个劲地向她诉说，他有多爱她，打她的时候心有多疼。
玛雅不知道他有多痛苦，她只知道爸爸打她的时候下了狠劲，捏住她肩膀的时候也完全不在意她的伤口，可偶尔她也会从爸爸鳄鱼的眼泪里，读出虚无缥缈的爱。
那是爱吗？
玛雅不知道，她只能站在那里，接受从哭泣的爸爸嘴里说出的爱。
玛雅总算是把家里收拾干净了，虽然伤口让她行动缓慢，不过所幸她已经习惯带着伤口劳作，早就不会因疼痛而哭泣。
收拾完家里，窗外的太阳冒出半个头来，玛雅加快速度，赶在最后一刻做好了早饭。
只能说幸亏自己昨晚出门前预料到挨打的事，提前准备好食材，不然自己肯定没法在他们起床前做好早饭。
自己真聪明。玛雅想笑，但扬起的嘴角扯动伤口，让她只能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她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伤口上，小声说：“好疼。”
好疼。
吃完早饭后，妈妈会和她拥抱告别再离开。
如果是在玛雅挨打的日子里，母亲的拥抱会格外小心，她大大的身躯笼罩住玛雅瘦弱的身体，那双小时候会安抚她睡觉的手，此刻会轻轻抚过她的后背，悄声问她有没有涂药。
玛雅会点头，妈妈就会说玛雅是个好孩子，然后和爸爸一起离开。
妈妈给予她的爱就是这样的，即使在她挨打的时候妈妈只会哭诉，但每一个拥抱都会让玛雅知道这是爱。
至少在大卫询问之前，玛雅觉得这就是爱。
大卫是镇里木匠的徒弟，有一天玛雅家需要新家具时，木匠就把大卫派来，让他做家具。
那个时候看到大卫的爸爸说，木匠只是觉得他们家好欺负，所以才派来徒弟。他说大家不尊重他，只是因为他没有钱。
玛雅记得，当时爸爸给大卫的钱少了一部分。那钱是爸爸当着她的面数的，他告诉玛雅，对待不尊敬自己的人就要这样。
这是报复吗？玛雅不知道，她只是看着爸爸数钱，一遍又一遍，记下他说出的每个数字。
不过虽然爸爸和大卫关系不好，但大卫却和玛雅关系很好。
可能是因为大卫来家里的时候只有玛雅在，也可能是因为他做的家具要给玛雅用，总之大卫成为除爸爸妈妈外，玛雅认识的第三人。
大卫来玛雅家工作的日子是玛雅最开心的日子，因为空荡荡的家里多了一个人，也因为大卫没事的时候会帮着她一块收拾家。
做完家务后，玛雅会和大卫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大卫自己在说话。
偶尔，大卫会问玛雅，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总不能让他一个劲地说。
那个时候玛雅就会盯着客厅里的窗户朝外看。
那个窗户很小，爸爸妈妈每天都会把它锁上，但玛雅没事的时候，经常趴在那个窗户前往外看。透过那个窗户，玛雅看见了太阳、小鸟、趴在屋檐睡觉的猫，还有一个又一个经过自己家门的人。
玛雅不认识他们，她没上过学，妈妈也没教过她什么知识，她不知道升起的是太阳，飞在空中的是小鸟，睡在屋檐上的是猫，走过去的是邻居。
她只是趴着，看着，然后笑着。
大卫总会注意到她看着窗户的视线，他会问她，“你是想出去吗？”
玛雅会摇头，说：“没有。”
她说自己没有什么想说的，也说自己不想出去。
虽然家是不完美的家，可她还是愿意留下来。
大卫做好家具离开的时候，玛雅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但第二天大卫还是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她家门口。
他的脸绑着绷带，他说，玛雅你爸爸真坏，给他的钱少了一部分，不过我给你家做的家具本来就不好，所以算啦，就当作我们扯平啦。
然后他会露出大大的笑脸朝着玛雅笑，虽然隔着门，玛雅只能从窗户和大卫对视，可是看着他的笑容，玛雅也会笑。
在那以后，大卫时不时就会来玛雅家，他会坐在门外和玛雅说自己这几天遇到的事，还会隔着窗户朝玛雅笑。
玛雅很喜欢大卫，大卫没来的日子她也会靠在门口等，她会像爸爸数钱那样数数，一旦数完自己记得的所有数字，她就会从头开始数。
一次两次，不知道多少次后大卫就会出现在她家门口，问她最近的情况，问她等得久不久。
她会说不久，因为她只记得那么几个数字，也只会数那几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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