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深处。
嘀嗒……
嘀嗒……
柏时荫浑身浴血，带着浓重的硝烟气息穿过回廊，一步一步来到了尽头空旷而寂静的地下试验场。
他身上的叛军伪装已经尽数褪去，重新换回了出发前席如诗让特种部队分配给他的那套黑色作训服。
就连烟云矿手环也静静地戴在右手腕上，待时而动。
中枢系统被毁之后，这里的照明自动移交给了应急供电。
一盏盏明亮得近乎刺目的白炽灯高悬于天花板，隐约可见各类复杂的运输管道在白炽灯间游走穿梭。
浅蓝色的跃迁通道呈漩涡状悬浮在试验场正中央，眼下刚刚张开一道微小的缝隙，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闪烁着丝丝缕缕红色的时空乱流。
——叛军仿制出来的空间跃迁场域看起来并不稳定。
柏时荫的目光在地上钉着的那三枚锚点之间逡巡片刻，旋即果断抽出别在大腿外侧战术绑带上的单分子刀，朝着其中一枚略显歪斜的锚点狠狠掷去！
铛！！！
斜刺里飞出另一柄匕首，在空中与极速打旋的单分子刀相击，撞出了刺目的火星！
两柄长刃当啷落地，距离那枚锚点的距离仅有两步远。
啪，啪，啪……
不疾不徐的鼓掌声响起。
“真是许久不见了，实验体0632……或者现在该叫你，柏少尉？”
柏时荫淡漠转头，看见几个人从数百米开外的另一个通道缓缓走进了试验场。
为首的人长着棕发蓝眼，身材修长健壮，帝国旧版的中校军服之外，罩着一件实验室用的白大褂，他将两手揣回兜里，盯着柏时荫看的目光很复杂。
——正是刚刚开口说话的埃尔贝托·格雷。
在他身后，一名削瘦青年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落后他三两步远的距离。
削瘦青年后边紧跟着全副武装的八名警卫，一眼就能看出都是男性Alpha，他们脸上还戴着精钢打造的止咬器，瞳仁即使在暗处也闪烁着诡异的幽蓝色光芒。
柏时荫霎时想起埃米尔少校跟他说过的话，意识到这些警卫是真正打过强化剂的危险角色，于是警惕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等到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两百步左右，埃尔贝托终于停住了脚步。
“第欧根尼真是不会做人，”他慢悠悠地摇头，表情看上去很遗憾，“他把你教得差劲极了。对待你最初的主人，你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埃尔贝托身后，那个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和青年在听见这句话之后面色各异，前者脸上带着想看一场好戏的兴奋，后者脸上是极为复杂的沉思。
柏时荫闻言桀骜一笑，目光与埃尔贝托相撞，朗声回答：“很简单的道理，因为我从来不跟死人打招呼。”
埃尔贝托面色一沉，语气不善地警告：“中枢系统被毁，所有太空电梯停运，你的同袍们赶到这儿还需要一段时间吧？现在激怒我，你确定能活着等到他们来支援？”
柏时荫却很敏锐地抓住了他的意思：“怎么，你还想跟我谈条件不成？”
原本沉默的老人却在此时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猜错了！他只是想‘回收’他老对手的作品而已！”
“闭嘴，你这个没用的老疯子，”埃尔贝托轻描淡写地斥责，连头都没回，“早知道你给自己重塑身躯都这么费劲儿，我在三年前就该把你丢回尸堆里，让你跟那些废物烂在一起。”
——这个满头枯槁白发、行将就木的老人居然是里奥·贝莱德？他不是才四十多岁吗？！
柏时荫内心深感意外，随即意识到应该是生物复制技术本身存在着难以忽视的局限性。
——比如，复制出来的身体会衰老得更快、必须定期更换之类的……
这样，眼前这个“老人”的出现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哈哈哈哈……”里奥笑得累了，歪在轮椅里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柏时荫，话却是对着埃尔贝托说的，“事先说好，把他带走之后，我也有对他的研究权……亚伦斯那个鬼东西可真是聪明！他的实验成果为什么就这么完美？！我真生气！真生气！！！”
说到最后，里奥·贝莱德像古树枯枝一样干瘦的手攥成了拳头，恨恨地砸着轮椅的扶手，越说越不甘心。
——这些人居然不是想杀自己，而是想把自己抓走做研究？
柏时荫感觉到一阵荒谬，于是他真的笑出了声：“哈……你们现在到底在研究些什么？我记得当初，两位的研究和亚伦斯·第欧根尼的研究可是完全不同的三个方向吧……难不成，贝莱德先生身后的那位，也是某人的‘复制体’吗？”
——他必须拖延时间，才能达成与席如诗说好的“半个小时”的约定。
谁知，他这句话一出口，对面三个人的表情居然都发生了变化。
削瘦青年的脸色骤然变黑，显然是被踩到了痛处。
“哈！他居然猜对了一半！”里奥·贝莱德的面部突然满怀喜悦地抽搐，脸上的肌肉线条笑起来相当扭曲，甚至有些夸张地掉出了几滴眼泪，表情突然转为悲伤，“呜……但他居然猜对了……只有一半！”
埃尔贝托则是出乎意料地欣赏，亲自为他揭晓了谜底：“准确来说，是拿活人作为样本的基因修正技术，实验体0632。我越来越后悔当初居然把你作为赌注输给第欧根尼了。现在看来，你的聪明才智果然是让他能够成功完成实验项目的另一重保障……不过没关系，日后我也会让你成为我的实验助手，这样我就能保证和第欧根尼进行实验的步骤几乎一致。”
“你们转变了实验方向？”柏时荫很快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难不成，你想接手第欧根尼的研究项目？”
——既然如此，眼前这个削瘦的青年……
柏时荫的目光与轮椅之后的青年对视，一股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同样的黑发黑眼。
埃尔贝托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看见他意识到真相之后，终于嘴角上扬：“否则我为什么要给他用‘柏’作为姓氏？但是不用难过，等你重新回到我们的项目组里来，这块‘冻肉’终究也会有他自己的去处。至于另外两个曾经给予第欧根尼启发的‘变量’，我这里存着他们的生物样本，到时候可以让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家伙多复制几个，衰老以后随用随丢，也不成问题。”
——他果然是“柏鹤瑄”。
——“柏”来源于自己，“鹤”是李知鹤，那么“瑄”又是谁？
——真是……令人作呕的称呼。
“没办法，”埃尔贝托看见柏时荫厌恶的表情之后耸了耸肩，目光中带了点不解和抱怨，“我真不知道第欧根尼那家伙的审美为什么这么古怪，每次都只对黑发黑眼的单姓人感兴趣……唉，为了能追赶上他的水平，我现在也能认出你们这些长相差不多的实验体之间存在的细微不同之处了。”
他完成了当年白塔研究所倒数第二代总负责人约翰·怀特霍森一辈子都没能做到的事，对于长姓人来讲简直能称得上是天赋卓绝、可喜可贺。
“你瞧，”埃尔贝托将立在轮椅后面黑着脸的“柏鹤瑄”一把抓到身前，献宝一样推给柏时荫看，“他像不像你当初刚刚被‘解冻’出来的模样？这可是经过上百次基因修正之后的产物……不过很可惜的是，现在看来，还是你目前的样子更符合我的审美。至少从外貌上看，更加锋芒毕露而且狡黠多变，像一只聪明的、年轻力壮的白狐狸，就连尾巴尖儿都油滑得闪光。”
埃尔贝托似乎对自己这个比喻相当得意，对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柏时荫却注意到了“柏鹤瑄”脖子上带着一个刻有电击符号的金属项圈：“看起来，这位实验体先生也并不怎么听话……我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他应该是有自己原本名字的吧？”
“你不希望他跟你使用同一个姓氏？”
在这一点上，埃尔贝托作为疯子显然不能理解柏时荫这个正常人的思路，甚至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只要你跟我们离开，你可以自己给他改名字，让他姓傅、姓李……都可以。”
——反正只是一个注定要被丢弃的实验体罢了。
“不好意思，”柏时荫抱起双臂，摇了摇头，“无论是参与你们的实验还是给人改名……我都不感兴趣。另外，你们是觉得第欧根尼的研究方向很好吗？为什么都转向这个方向了？”
一听他不肯主动加入自己的研究项目，埃尔贝托原本伪装出的耐心终于告罄，神情骤然变得阴沉可怖起来：“留着你的问题，路上再说吧……动手！”
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最先做出动作的不是武装到牙齿的警卫，而是一直以来沉默无言的“柏鹤瑄”。
他转身跪地紧紧抱住埃尔贝托的腰，哭着哀求道：“大人！他既然不愿意跟您走！那您还是用我吧，好不好？不要丢掉我！我会做一个完美的助手的！！”
柏时荫举着电离手枪保持戒备的身形一顿，听着他跟年少时期的自己格外相似的声音，有些复杂地暗了暗眼睛。
埃尔贝托注意到了柏时荫的目光，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抬手一挥，身后警卫骤然停步。
“是吗……”埃尔贝托垂手抓住“柏鹤瑄”后脑的头发，将他被撕咬得鲜血淋漓的后颈腺体暴露在柏时荫的视线之中，“我看你并不适合做一个助手，你就该是个被人压在床上一直生孩子的婊、嘶……滚开！！！”
青年削瘦的身影被他含着怒音全力一踹，顿时贴地飞出去很远，甚至到了最初两把白刃掉落的地方，距离锚点仅仅两步之遥。
柏时荫注意到埃尔贝托的大腿处被不知名的尖钉扎出了一个正在喷血的血洞——这显然是刚才那位青年的手笔。
另一边，疯疯癫癫的里奥按动了轮椅上的某个按键，远处躺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青年突然浑身剧烈抽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柏时荫不假思索地举枪点射，里奥顿时发出了不亚于青年尖叫声的尖嚎：“啊啊啊啊——”
他原本按在按键上的手被电离子弹灼烧出了一个巨大的、烧焦了的黑洞，连带着那颗按键一起熔化在了轮椅扶手上。
青年的尖叫声逐渐虚弱下去，电击应该是停止了。
埃尔贝托立在原地，面色冷若冰霜：“动手！”
柏时荫迅速偏头转身躲避，凭借良好的战斗素养预判了连续四颗飞过来的子弹，随后军用棱刺马上变回右手手腕上的手环，在身前瞬间张开了一个单分子结构组成的透明防护盾，挡住了连续而来的下一拨子弹。
叮叮当当！
子弹纷纷坠落在地，未能穿透他的防御。
八名警卫依旧保持着火力压制，从不同的方向散开，同时慢慢逼近柏时荫。
没想到，柏时荫不躲不避，只是将单分子盾变成了无懈可击的球形护罩，随后便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围上来。
甚至还有闲心对着脸色晦暗的埃尔贝托竖了一次中指。
埃尔贝托额角青筋直跳。
在不愉快之余，他也在猜测柏时荫是不是故意被包围的，难不成有将这些警卫一网打尽的陷阱？
——但是，怎么可能呢。
——这样一个连Omega身份都名不副实的怪物，怎么可能有办法同时解决掉八个注射了强化剂的Alpha？不被他们撕碎都算是走了好运。
下一秒，柏时荫的操作就结结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
当所有Alpha警卫距离他仅剩五米距离时，柏时荫立刻从战术包里掏出一支晶莹剔透的试管，朝自己正上方一抛！
全场大部分目光都被那支装着无色液体、在头顶应急白炽灯下翻滚着熠熠闪光的小东西吸引了过去，随后柏时荫抬手就是一枪，将那支试管骤然击碎！
混杂着浓郁甜香气息的液体蒸发成无数小水珠四散开去，混合着碎成万千细小碎片的药用玻璃在飞溅过程中划伤了好几名Alpha警卫的脸，留下了细小的伤口。
只有四名警卫结结实实地被这东西兜头罩了一脸，但暂时无事发生。
——就这？
两名离他最近的Alpha警卫激起了被愚弄的怒火，远远丢开手里打空子弹的枪支，几步上前就要徒手撕开保护柏时荫的单分子盾！
但是，异变于此时悄然发生。
柏时荫抓住四周火力消失的那个瞬间收起单分子盾，将烟云矿手环再度变化为远星商队中常见的飞爪百链锁，朝着上空裸露在外的一条管道掷去！
一刹那，如果发生在这一方空间之内的所有动作慢放到极致——
距离柏时荫最近的那两名警卫丢开空枪扑上前来，原本伸向单分子盾的手由于柏时荫回收能量导致失去了支撑点，以相当惨烈的姿势向前扑倒；距离柏时荫较近的四名警卫在蒸发液体飞溅的时候吸入的最多，对于高浓度的Omega信息素提取液出现了严重的本能反应，顿时陷入极度暴虐的易感期，开始无差别攻击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距离他最远的两名警卫手中子弹尚未打空，依旧朝着他的方向倾泻火力，但是被陷入易感期发狂的战友一吓，已然失却了准头……
电光火石的瞬间，飞爪一端成功扳住管道，锁链自动绷紧缩短，柏时荫整个人迅速腾空而起，先是一个侧身闪过那两名失去重心的警卫，随后身体在空中扭转，躲开了那几名发狂警卫撞在一起竭力撕咬抓扯对方的危险动作，在重重围追堵截之下险而又险地规避了绝大部分子弹，成功站上了那条救命的管道，居高临下地对着埃尔贝托挑衅一笑。
紧接着，柏时荫再次抬枪射击，对准的是埃尔贝托的心脏。
埃尔贝托本人其实武力值不太行，他在科研方面确实变态得一骑绝尘，但能力也比不上亚伦斯·第欧根尼……样样都能排名中上等、但样样都不精通，于是就很容易被其他各有所长的神仙按在地上摩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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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章 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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