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9点。
军部大厦依旧如往常一样灯火通明。
今日轮到柏时荫在35层执勤台守夜班，他刚一从电梯里出来，敏锐的第六感立刻让他意识到今晚的情报处气氛与往常决然不同。
目光从左到右一扫门廊大厅，视线范围内果然多了不少生面孔。
不对。不是不少，应该说是很多，相当多。
甚至原本冷冷清清的执勤台边上，除了等他前来换班的那名基层警卫队员之外，还有十几个身穿其他军区部门作战服的人或坐或站，一边闲聊一边观察四周。
这些人，全是同行。
或者说得更明确一些，应该是隶属于其他部门的随行警卫。
——今晚到底来了什么人？
还没等他在原地愣怔多久，执勤台附近的那些警卫、包括他同队的警卫战友全都朝他望了过来。
不知是谁说了句——
“……哟，这又来一个。”
柏时荫顶着一众好奇和打量兼具的目光朝执勤台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边朝这些不熟悉的战友笑着点点头，一边随口接住话茬：“白朔前辈，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怎么来了这么多战友啊？”
站在执勤台里的那名基层警卫展颜一笑，朝他抬起胳膊招招手：“哎哟，你可算来了，柏时荫。快过来替我的班！我跟这儿招待了快八个小时，这帮子人就跟蝗虫过境似的，吃光了下午茶还不算，把咱们处里的夜宵都要吃没了！”
那些随行警卫闻言，纷纷笑着打趣——
“吃你们点东西怎么啦！瞧你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就是就是！”
“早就听闻你们这儿待遇好，可不得让我们见识见识？”
“是啊，万一名不副实怎么办？哈哈哈哈……”
那个名叫白朔的基层警卫眼睛转了转，笑眯眯又牙尖嘴利地回击：“去去去……那也不能来我们这儿要饭吧？过分了啊，回头找人打个单子邮给你们空天军团29师，叫你们赫尔岑上校自己掏腰包给你们付钱！”
在一众矫揉造作地说他抠门的抱怨声中，柏时荫走到了白朔身边，一伸手给自己打上了晚班卡。
“今天晚上，空天军团的领导们来跟席上将一起开战前部署会，”白朔言简意赅地跟他解释了这些人的来意，“这些战友全都是那些领导们的随行警卫。开会的那间会议室附近不能留人，怕泄露机密，所以都让他们跟这儿堆着。你在这儿也是，别往开会那边走，守在这儿看着上下楼的安全出入口，一旦有人来就查验身份，如果不是情报处内部人员或者空天军团29师的战友，立刻驱离。”
柏时荫朝他立正行礼：“是，白朔中尉！我记住了。”
白朔也是一个立正，朝他还礼。
两人正式交班。
白朔离开前，还像是安抚小孩子一般，一边整理自己的零碎东西，一边跟他嘱咐：“空天军团跟咱们情报处也都是混熟了的，一起出过很多次战备任务。他们29师的‘老总’赫尔岑上校跟咱们的席上将早年也都是傅珂元帅的门生。你跟这些前辈们在一块儿值班，用不着拘束，一旦困了就找他们聊天说话，他们今天晚上估计也得跟这儿通宵，正好陪着你。”
还没等柏时荫回复什么，站在白朔旁边的一个人高马大的男Alpha就格外利索地开口：“你就放心地把这个新来的小少尉交给我们照顾吧，老白。磨磨唧唧地嘱咐来嘱咐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少尉是羊入狼窝了呢。”
“啧，巴克斯特，就你多嘴！”白朔瞪了他一眼，强调道，“你知道这‘小少尉’有多难得吗？人家可是四大军校毕业的Omega，上过远苍星系战场立过功的！假以时日，比你这个将近三十岁还没当上校官的人爬得更高，看你后不后悔今天没好好巴结！走了！”
“好吧，回去注意安全，”巴克斯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在白朔贴着信息素阻隔贴的后颈上，“再见。”
白朔原本正低头系着外衣拉锁，后颈上的触感让他差点跳起来：“嘶，干嘛？”
“你阻隔贴有一个角翘起来了，我帮你捋平。”
“哦？是吗，那谢谢你了，”白朔接着把拉锁拉上来，一本正经地眯起眼睛找原因，“估计是因为我今天又忘记了及时更换，嗐，身为Omega就是这点烦人……走啦！”
等白朔的身影消失在徐徐关闭的电梯门之后，柏时荫才带着点八卦和好奇，转头看向左前方站在柜台外的巴克斯特，小心翼翼地问：“前辈……恕我直言，您们二位……”
——是什么关系呀？
瞧着好像不太正常呢。
人高马大的巴克斯特闻言，一脸高深莫测地转过脸来看他。
“那个，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柏时荫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就当我没问过。”
没想到，下一秒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壮汉面无表情地飙泪：“连你这个第一天上班的都看出来我对他的心思了——白朔这块木头——我对他示好了快十年——熬到现在我俩都快三十多了——他还没发现我喜欢他——呜呜呜——”
柏时荫瞪大眼睛看着他趴在执勤台上哭泣。
“哎……快看罗森上尉。”
“瞧，又哭了。”
“……”
周围好几个随行警卫见状，陆续走过来排成一队，接力一样分别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相当公式化地开展慰问，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变化，一套流程下来格外丝滑，像是先前就发生过好多好多遍一样。
好吧，他们估计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
数十米外的会议室内，气氛肃穆而凝重。
抽烟制造出的青蓝色烟雾于空气中曼舞飘散，在一摞摞如山高的备战资料间游走穿梭，混合着油墨、纸张纤维还有极其浅淡的发胶和香水味，浸淫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系统。
长桌两侧坐满了人，四个军部中高级将领共聚一堂，带着各自下属军官共同商议明天晚上即将到来的一战。
作为信息通讯部队和情报处的总负责人、以及今晚这场会议的东道主，席如诗毫无疑问地坐在首座。
在她的右手边，金发绿眼的赫尔岑上校扔掉了他今天抽完的第十二根烟头：“……根据斥候部队探测，永眠星H74上现存叛军将近三千五百，一个团左右的人数。我们只有17天的黄金时间，如果没成功打下来，永眠星H76和永眠星H74之间会因为公转速度的差异距离逐渐变远，一旦超出永眠星H76行星防御层的宇宙级武器射程，就要出动比这次行动多上数百倍的军队才能尝试再次攻克。届时军队士气、补给都是问题，得不偿失。”
席如诗左手边，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虚拟人像投影正襟危坐，边缘泛着荧蓝色的量子光点，一开口，却是相当年轻的一个男声：“永眠星H74的行星防御分内外两层，整体上呈现出一个立体的‘X’形圆环嵌套模式。由于是早年兴建起来的旧要塞，防御层ABCD四个指挥中心之间的距离永久固定，不存在滑轨移动。所以，结合计算，赫尔岑上校您带兵攻下永眠星H74第一层行星防御的时间，最晚也不能超过9天，先攻下第一层的A、C两个指挥中心，后续拿下B和D就容易得多了。”
“我知道，”赫尔岑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荧蓝色虚拟人像，但接下来的话却是对着席如诗说的：“……这次上前线，你别告诉我他也跟着去。”
“他出来的话会违规，议会那边也不好交代，”席如诗从容解释道，“所以还是像今天开会一样，虚拟投影……先前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赫尔岑没憋住，抿着嘴笑了一声：“噗……那我估计有人要坐不住了。”
长桌尽头，另一位一直没开口的中级将领咳了一声，举手申请：“报告，我不想跟他在同一场打配合。”
荧蓝色人像投影明显将头转到了那个中级将领的方向：“黄贺殷中校，您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有，并且很大，”黄贺殷中校叹了口气，抬起眼睛依次看过自家上司一脸难蚌的表情和席如诗一脸疑问的表情，最后对上了那一团荧蓝色的模糊面容，“上次跟你一起清剿叛军的时候，明明接到通知说昼半球永久备战，结果你是真的不用睡觉啊。晨昏线一到，进了夜半球，按照规定指挥权就该移交给昼半球的负责人。结果我都躺床上准备休息了，你还是叮铃当啷地给我一直发消息讨论战况！还发一夜！打仗那三天，我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就算把你屏蔽了，你都能给我发来消息！也不知道你怎么办到的……咳，总之，这次按照部署至少得合作九天，咱俩可不能一起搭档了，我怕猝死。”
荧蓝色虚拟人像陷入了沉默：“……”
长桌外围坐着的其他军官闻言，很多都低声笑了起来。
“黄中校，这次你跟我一起搭档，”席如诗瞥了赫尔岑一眼，后者脸上窃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让傅上校跟赫尔岑上校一起行动。”
赫尔岑脸上表情霎时一僵，瞬间不嘻嘻了。
“好！”黄贺殷差点热泪盈眶，“谢谢席上将体谅，我一定全力配合您行动！”
赫尔岑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低声示意席如诗：“咳，师妹……”
“别担心，”席如诗皮笑肉不笑地转头看他，又轻又快地低声回复，“傅星来跟你军衔平齐，他没那个权限在非战争状态下无条件骚扰你。我这回在昼夜轮换的时候多给他安排点活儿，消耗他的精力，不会让你‘光荣’的，师兄。”
赫尔岑将信将疑：“他是信息通讯部门，按理说比我高配半级，真的没权限？”
“……我也没有那么惹人烦吧？”虚拟形象的傅星来上校有些讪讪地双手环抱在胸前，“行，我自己克制一点。”
四个带头人就这样达成了一致意见。
“那么，我现在作出如下部署。”
席如诗按动了长桌上的某个按钮，室内灯光逐渐变暗，长桌中央缓缓升起两颗晶晶亮的白色圆球。
两颗圆球上分别刻着“H74”和“H76”。
后者在体积上比前者明显小一圈，公转速度也慢上许多。就连行星防御层，H74也比H76多上一圈。
这就意味着，H74上有四个指挥中心可以调动防御层上的宇宙级武器设备，而H76上只有两个指挥中心，火力也比H74弱。
从容错空间上看，算是一场完完全全的以小博大。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数量上碾压对手。
“这次出征，空天军团29师全员出动，再加上信息通讯部队的一个连队，总指挥依旧是我，”席如诗注视着正在散发光亮的行星模拟图，从容布局，“H76上一共有两个顺着地轴垂直方向遥遥相望的指挥中心，我和傅上校分别负责一个，黄中校听令于我所在的A1指挥中心，赫尔岑上校听令于傅上校坐镇的A2指挥中心，每到晨昏交接时，昼夜两侧战斗状态切换，昼半球一侧休息，夜半球持续作战，始终保持‘我在暗，敌在明’的状态。第9天前，拿下H74第一层行星防御，第13天前，拿下第二层行星防御，剩下4天，全歼敌军，计算战损，清理战场，收工返程。具体每处指挥中心的兵力部署都在桌上这些材料里，散会以后由各位负责人领回，到达H76以后便宜行事，如果实际部署有变，记得及时通过信息通讯部队与指挥中心取得联系。明天下午三点在帝都星西南方向八百五十万光年的凯旋星上正式启程出征，诸位都清楚了吗？”
“是！”
“很好，散会。”
-
等到会议室内其他人等全部散去，席如诗坐在桌前，望着依然在空中悬浮着的两颗星球，目光闪烁。
荧蓝色的傅上校还没有离去，陪她坐着，一言不发。
“星来，你猜猜看，”席如诗没有看向他，但是语气却带着一点早已预料到的犹疑，“……在我们出征的这些天里，‘那边’什么时候会动手？”
“一开始就动手对他们来说并不划算，”傅星来很快给出回应，仿佛思考了很多遍，“非得等到战阵胶着的时候，我们被战场拖着、分身乏术，他们才能在这边趁乱递消息出去。他们不敢把‘那东西’在光网上传输给对面，无论是文字还是图像，只要他们敢传，我就能做到百分之百拦截。估计还是会用人力吧，这个最稳妥。”
“战阵胶着……”席如诗沉吟一会儿，“除了攻破第一层防御与第二层防御之间这个时间段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了。”
“确实，”傅星来也表示认同，“毕竟‘那东西’也有决定战局胜败的力量。那么，在头几天，您打算钓一钓‘鱼’吗？”
“先不急着‘放饵’，”席如诗转头看他，目光中满是深意，“你先替我养一养池子，看看引来的‘鱼’值不值得钓这一回。”
“好吧……”傅星来抬手做了一个拨弄前额头发的动作，但因为他现在是虚拟状态，所以看上去像是在摸光头，“对了，据我所知，H74上还有一种晶化物，呈黑色或灰色，物理和化学性质都很特殊，帝国这边通常将它用作皇族和权贵陵墓的装饰。但在远星，却有很多星盗都把它标注成一种‘能量结晶’，还能在他们之间卖出高价。我在想，那些叛军能在原本没有什么资源的H74上坚持这么多天，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破解了这种‘能量结晶’的用途……”
“那种晶化物叫做‘烟云矿’，我也略有耳闻，”席如诗望向虚空，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意笑了笑，“别担心，舅舅刚给我从远苍星系上‘快递’来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
傅星来一愣，连捋头发思考的动作都停了：“远苍星系……难道是光鹭军事学院的法尔希教授？可他都已经八十……”
“很不幸，法尔希教授在一年前死于战乱，”席如诗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根烟立在桌上，慢慢磕动着，“这位‘专家’是法尔希教授的学生。法尔希教授作古后，他是帝国在这一研究方向上唯一的行家。”
此时，两人口中的这位“唯一行家”，正坚守在距离办公室数十米之外的执勤台前，兢兢业业地给情报处看大门。
此时专家柏时荫正在跟其他战友们抢夜宵补贴的小零食吃（根本抢不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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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三章 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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