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登上军区准备好的飞梭时，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接收到塔台发送来的飞行许可。因此柏时荫坐在驾驶位，检查表盘、仪器各项是否安全开启、工作正常以后，带上战术耳麦，转头去看旁边几米外被各种安全带固定在副驾驶座的席菟。
她脑袋上也被柏时荫戴了一个战术耳麦，但是没连任何东西，只是单纯给她增加点驾驶军用飞梭的体验感。
席菟软乎乎的长发一左一右扎了两个低低的小发包，眼睛亮晶晶地转着脑袋到处看。
好在她还算乖巧听话，知道这些东西都很复杂，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并不随便乱碰，只是用下巴示意自己想知道的地方。
“这个一圈一圈的是什么？”
“星轨模拟图。”
“哇……那个呢？右上角有一朵小花转来转去的？”
“恒星风速监测表。”
“好多按钮，好多指示灯……所有屏幕上的东西都不一样……好酷哦！”
柏时荫眼带笑意，温声问她：“席菟小姐先前坐过宇宙飞梭吗？”
席菟听见柏时荫叫自己的名字时，眼神闪烁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是未成年，每年都有飞梭乘坐次数限制，没怎么离开过帝都星。”
“霍伦主星系居然还有这样的要求？”柏时荫有点意外，“远苍星系那边，全年龄段都能驾驶飞梭，前提是要考下来飞行执照。”
“那柏少尉是什么时候开始驾驶飞梭的呀？”
“我？”柏时荫的神情有一瞬恍惚，“很早……七八岁吧。”
席菟瞪大了眼睛：“那么早？！就比我大不了一两岁！”
“阿菟小姐今年多大了？”
“六岁……还差十个月，就七岁了。”
“那还很小呢，”柏时荫随口安抚她，“霍伦主星系又不像远苍星系那种边疆，总是不安全，小孩子只要像菟丝花一样被大人好好保护就行啦，那些危险的事情，大人来做就好。”
“我才不是菟丝花呐！”席菟非常不满意他的解读，终于忍不住气得嘟起嘴巴，“妈妈说过，我是小老虎！”
柏时荫恍然：原来她名字里那个“菟”，选择的意象并不是菟丝花的菟，而是於菟的菟吗？
好古老的称呼，但是很有文化涵养。
不愧是席如诗上将起的名字。
“我名字里那个字不读四声！要读二声！”席菟张牙舞爪地朝他磨牙，吓唬他，“你要是再敢那么称呼我，小心我会扑过去咬死你哦！”
丝毫不管这样会使她看上去有多可爱。
柏时荫一边提前勾选飞梭自动驾驶和跃迁导航，一边瞟了她一眼，忍俊不禁地捧场：“哇，原来你有这么凶啊。”
“那是当然！”席菟志得意满，“哼，我看谁敢欺负我！”
“哎哟不敢不敢……吓死我了。”
-
“幺叁伍号，塔台叫。”
柏时荫立刻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席菟噤声，随后将麦克风调整到嘴边：“请讲。”
“当前为银河星历4722年6月25日，晚上21点08分，气温27摄氏度，风向西南，风速3级，能见度10公里，准备滑出。”
“收到。”
柏时荫最后一次检查所有设备和显示表，油箱存量和星轨图的导航路线，一切正常无误。
“塔台，幺叁伍号叫。”
“请讲。”
“准备就绪，幺叁伍号准备滑出。”
“可以滑出。”
柏时荫扳动操纵杆，控制飞梭从起飞线滑行到事先申请好的跑道之内。
“塔台，幺叁伍号叫。”
“请讲。”
“幺叁伍号准备就绪，请求起飞。”
“可以起飞。”
跑道尽头闸口的灯光由红变绿，柏时荫驾驶飞梭逐渐加速，随后抬升。
席菟心惊胆战地看着身侧专心驾驶飞梭的柏时荫，盯了一会儿后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平稳得像是还在原地没动过。
于是她转头看向窗外，霎时再次睁大了眼睛：“哇——”
星罗棋布的城市灯光迅速远去，在黑暗的大地上缩小成一块又一块闪亮的梳打饼干。地面上的车流和低空、高空中飞过的各种军民用飞行设备闪着各种光芒，代表着不同的工作性质，在整个城市空间中构成了一条一条轻盈立体、流光溢彩的光河。
贵族聚居区那边还有人放着烟花，五颜六色的星火在低空炸开，像是在光的藤蔓上绽放新蕾。
柏时荫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低低响起：“好看吗？”
“好看！”席菟如痴如醉地看着高空之下的万家灯火，“我长大也要开飞梭！那样就可以天天看这种景色啦！”
“唔，很好的愿望，”柏时荫目视前方斟酌着用词，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但是您这个身份的话，雇别人开就可以啊。不然按照飞行手册和相关法规要求，开飞梭抬升加速的时候，驾驶员不能随意开小差去看窗外景色的，安全隐患很大，当心被吊销驾驶执照哦。”
席菟的热情闻声而灭：“啊？……那我不要开了。”
柏时荫被她逗得又笑了几声。
——不管再怎么聪明，她也还只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小孩儿呀。
-
等到柏时荫将飞梭开到宇宙中，按照导航指示完成了两次跃迁以后，他这才敢把驾驶模式由手动调整为自动。
现下距离最近的星系还有一百七十多万光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暂时先交由智能系统驾驶半个小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智能模式已开启，检测到内部乘坐人员存在未成年人，操作台已锁定，需驾驶员指纹验证或虹膜验证方能解锁。”
柏时荫长出一口气，随后解下安全带，转身去看席菟：“那个，你今晚……”
他突然闭上了嘴。
小女孩仰面陷在副驾驶座里，闭眼歪着脑袋睡得不能再熟。
——也是，今天她经历过的事情那么多，早该累了。
柏时荫从驾驶座椅背上拿掉自己的军服外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盖在了她的身上，又打开驾驶室的智能体陪伴系统，在他离开驾驶室这段时间暂且监测着小女孩的状况，避免女孩醒来以后见不到人造成恐慌和安全感丧失。
随后，他转身开门，无声离开了飞梭驾驶室。
-
席菟是被食物的香味唤醒的。
空气中不知何时飘过来一股甜香的、油酥酥的味道，像是之前在艾特肯家族老宅里吃过的烤果蔬挞或是其他的什么点心，还有炙烤过的肉香味，带着点迷迭香、欧芹或者茴香胡椒海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微微的辣……
她在睡意朦胧中翻了个身，咽了下口水。
耳边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核能炉灶“呲呲呲”冒火的声音。
——这个梦做得，也太身临其境了吧……
“醒得还挺快，”柏时荫看着不远处在生活舱段馋得满床打滚还睁不开眼睛的小姑娘，非常友善地扬声建议，“喂，如果饿了就来吃点吧，专门给你热了一杯牛奶呢。”
唔……
这什么待遇……还有热牛奶喝……
席菟闻言揉了揉眼睛，转头下意识四处看了看。
她还穿着昨晚登上飞梭以前军部警卫给她新买的水蓝色长袖连帽衫和浅灰色长款休闲裤。身下这张床是非常眼熟的军区制式，纯白色的被单床褥一尘不染，她自己带来的那个软塌塌小兔子背包被端端正正放在床脚。
席菟感觉清醒了不少，于是顶着一头乱发，一个打挺坐起身。
她注意到隔着四五米远的另一张床，床褥和被子都整理得规规矩矩，一个褶皱也没有，压根就像是从外边搬过来的新床一样。除了床上随手扔着的军服外套和领带，还真看不出那上边丝毫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难道，这位“柏时荫少尉”，昨晚没睡觉？
她有些纳闷地转头去看，对方还在厨房灶台前忙活，拿了个勺去尝锅里蔬菜粥的味道。
要不是他身上军队制式服装穿得笔挺，席菟简直怀疑他像是个厨子。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厨子才能做出这么香的饭。
一谈到饭，她口水简直要流出三里地。
席菟怀着无比雀跃的心情从床上下来，踶拉着鞋按照智能体的语音指引，前往盥洗室洗漱。
五分钟后。
“哇，好丰盛的早饭啊。”
席菟坐在吧台前，看着桌上的樱桃水果派、煎芦笋培根卷、烤小番茄、水煮蛋还有蔬菜玉米粥和热牛奶，眼睛里简直要飙出来星星：“你也太厉害了吧！”
“多谢夸奖，”柏时荫眉毛一扬，非常捧场地接受了她的赞美，“爱吃就多吃，毕竟我们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不到一个半小时？
席菟举着刀叉转头去看身边智能体自带的基础信息屏幕：“现在……才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就吃早饭？！
柏时荫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上将的调令说让我带着你在今早六点以前去前线指挥中心报到，我们还差最后一次跃迁，距离永眠星H76还有五十二光年。”
席菟对于这些空间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晰，但是她知道自己先前从来没这么早吃过早饭：“你昨晚睡觉了吗？准备这些需要很多时间吧？”
“我睡眠浅得很，也不喜欢做梦，”柏时荫并不想给这个小姑娘解释自己身上黑深残的过往，“所以睡了几个小时就起来准备早饭了。”
席菟又瞥见他衬衫领下露出的绷带：“你是个Omega？”
“对。”
“那你的阻隔贴怎么跟别人都不一样呀？”
“……吃饭的时候少说话，全身心享受美食不好么？”
席菟撇撇嘴，用刀叉将面前盘子里的樱桃派咯吱咯吱切成碎块：“你除了做饭比我妈妈好吃以外，在餐桌上的说话风格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没想到，这段话倒让对面总是一脸风轻云淡的青年军官眼睛一亮：“什么？席上将跟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也这样说你吗？”
席菟把派叉进嘴里，嚼嚼咽下去后，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嗯……‘吃饭的时候少说话，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柏时荫闻言，被逗得笑了好几声。
“其实她做的东西吧，也不能说不好吃，”席菟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就是……总是那几道，来回换着做，天天重样，几天就吃腻了。”
柏时荫拿着瓷勺，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了手里那碗粥：“她也会亲自下厨？”
“会，最近几个月才开始的，她只要工作不忙就会做饭和我一起吃。我父亲去世之前、还有去世之后那半年，我连她的面都很少见过，”席菟用刀将盘子里的培根卷芦笋切成小段，一点一点吃干净，“我父亲的面我也很少见，他们工作都好忙。我跟四队的那些警卫叔叔阿姨们更熟。”
“这样啊……”柏时荫觉得突然有些不好接话了，“……你是个很独立的好孩子。”
席菟一哂，从表情上看明显这种话听得很多了，但是她也很善解人意，只是低着头大口吃饭。
两人难得无话。
早饭结束后，柏时荫看她还顶着一头乱发在舱段里到处晃，招手叫她过来打算给她重新绑一下。
“你一个留短发的男生，居然还会这些？”
“为什么不能会？”柏时荫拿着梳子给她理顺头发，随口答道，“我小时候家里有个妹妹，她是长头发。”
“小时候？”
“嗯，”柏时荫放下梳子，抬手给她绑了两个低马尾，随后开始编头发，“她跟她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一旦吵架就跑来我们家借住。长大以后她自己有了要完成的事情，就离开了。”
“什么事情？”
——当然是把她父亲手里的权力和商队全都夺到自己手里来、然后干掉他的事情啊。
“咳，”柏时荫放柔声音哄孩子，“唔……完成她的梦想和事业啊。”
“她要做什么？”
“……探索远星遗迹，寻找未知的宝藏。”
——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哇！”席菟突然激动得想要转头去看他，“那么厉害！她是远星探险家？”
——平平无奇但杀伐果决的女星盗而已啦。
“对啊对啊，”柏时荫有些心虚地按住她肩膀，“别乱动，辫子松了不好看。”
——看着小孩子的眼睛，自己就下不去狠心编故事骗她了。
“哦，”席菟果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真好啊……我也想当远星探险家。”
——呃，那多少有些大可不必。
“探险家整天风餐露宿，席上将会担心你的，”柏时荫苦口婆心地劝说，势必要打消她的积极性，“再说远星航路不好开辟，一旦谈不拢就要开战，多危险哪。”
“我妈妈也在做这样的事情啊，”席菟不以为然，“她这次出征不就是吗？跟那些叛军谈不拢。”
话题越谈越朝着柏时荫也控制不住的方向策马奔腾。
“嗯……两者之间还不太一样，”柏时荫给她编完一边头发，换另一边，“叛军这些人本身就是高危险人群，他们做的事情会使很多家庭痛苦万分，如果不制止他们的话，更多无辜的人就要受害，所以必须要铲除才行。”
“哦，所以航路开辟跟它并不一样，目的是达成合作或者交易，而不是消灭对方？”
“差不多是这样的区别吧，”柏时荫松了一口气，“阿菟小姐真聪明。”
“那是因为我看了很多书！我领悟得这么快，是不是将来也能当探险家了？”
柏时荫将两条麻花辫在她脑后盘起，用发带系上蝴蝶结固定：“不止是探险家。你有这样聪明的脑袋，从事什么行业的工作都会成功的。”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在星盗这一条路上走到黑啊，阿菟小姐！求求你了！
-
早上五点二十八分，飞梭完成了最后一次跃迁。
在熟悉的幽蓝色空间虫洞光芒逐渐散去以后，坐在驾驶室里眯着眼睛的两个人先后眨了眨眼。
席菟再次发出惊叹：“哇……”
不远处的深空中浮着一颗巨大的灰白色行星，外围一圈银色军事防御工程像是它天生自带的星环，在整个星系恒星的照耀下反射着金属冷冽的光芒，依稀可以见到很多渺小的宇宙飞梭在星环各处游弋穿梭，像是巨型珊瑚和生活其间的细小游鱼。
柏时荫驾驶着飞梭，慢慢行驶到永眠星H76防御要塞可探测范围之内，随后立刻向这一侧的指挥中心发送了实时定位和接驳申请。
数秒之后，申请通过。
负责接驳的塔台几乎同步与他取得了联系。
“塔台呼叫幺叁伍号飞梭。”
“请讲。”
“请根据发送的要塞地图确认七号闸舱的位置。”
柏时荫在自动弹出的导航地图上找到了那块闪烁的红色长条：“已确认。”
“请将飞梭航速逐渐降到0.5光年每小时以下，七号闸舱已开启，准备接驳。”
“收到。”
三分钟以后，柏时荫控制着飞梭与闸舱地面轨道接驳成功，在减速过程中，身后闸舱一扇扇关闭，飞梭缓缓停止滑行。
席菟背着她的小包，透过身侧的窗玻璃向外看去，侧边的广场上，有一个身穿陌生军服的人站定等候。
舰桥下落，柏时荫护着席菟慢慢走下飞梭。
等在十几米开外的那名战友迎上前来，脸上戴着身份识别目镜与柏时荫互相敬礼：“这里是永眠星H76，欢迎二位平安到来。我是信息通讯部队的连凇少尉，负责接应你们在A2指挥中心内部暂时休整。”
席菟语带不解地重复：“暂时休整？”
连凇笑眯眯地低头看她：“这里是A2指挥中心。席菟小姐的母亲、席如诗上将是A1指挥中心的总负责人，现下那边正在与永眠星H74持续作战，要想见到上将的话，还要再过差不多十二个小时呢。反正刚好轮到我们这边开始休息，我带两位在指挥中心里走一走吧。”
柏少尉口中那个“妹妹”跟他的关系就是真的兄妹（等她出场你们就能直观感受到了），不会有什么初恋情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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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六章 带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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