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谦沿着星际玫瑰花园的蜿蜒小径缓步而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奇特的芬芳，混合着古老玫瑰的馥郁与某种星辰尘埃的冷冽气息。巨大的、花瓣上流淌着星云般光晕的玫瑰植株在他身边静默绽放。忽然，一阵压抑又无比委屈的抽泣声穿透了这片静谧，像细小的钩子，扯住了他的脚步。
他循声望去，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会随着光线变幻色彩的奇异花丛。只见不远处，三个小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挤在小径旁一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星尘玫瑰”后面，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像在密谋什么大事，但低低的交谈声被花丛中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哭声盖了过去。
花丛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几乎要陷进松软的、散发着微光的泥土里。那是镇国公二孙陈砚璋的小女儿陈骏慧。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断断续续的哭喊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出来：
“呜呜……不去！慧慧不去小学院！就不去！”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的小脸涨得通红，对着虚空用力挥舞着小拳头，仿佛在驱赶看不见的敌人，“讨厌！那些老师最讨厌了！还有……还有那些人！不要他们突然靠近我！走开！都走开！”
喊完又深深埋下头，爆发出更汹涌的悲鸣，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泪水大颗大颗砸落在发光的苔藓上，真真有种“水漫金山”的架势。
花丛后，三个哥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盘腿坐在最前面的陈骏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把额前那绺标志性的小卷毛揉得更乱了。他压低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困惑和挫败感：“哎呀，慧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了嘛？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哄啊？”他求助似的看向旁边两个兄弟。
蹲在他左侧的陈骏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圈，陷入了严肃的思考：“不对劲……上次那几个不长眼的小子，还有那几个总想往慧慧身边凑的女娃，我们不是挨个去‘、‘警告’过了吗？他们应该不敢再惹慧慧不高兴才对啊。”
他抬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弟弟们，“难道……还有哪个漏网之鱼？胆子够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危险的冷意。
陈骏慧的哭声骤然拔高了一个调门，仿佛要把整个星际玫瑰花园的屋顶（如果它有的话）掀翻。这声哭嚎如同指令，让蹲着的陈骏晖一个激灵，猛地就要站起来：“大哥！二哥！你快想想办法啊！再哭下去嗓子要哑了！”
他旁边的陈骏暄反应极快，在他屁股刚离地的瞬间，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用力按了回去，力道之大让陈骏晖直接“噗”地一下重新坐倒在石板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同时，一直沉默观察着妹妹方向的大哥陈骏熙也闪电般出手，一手按住陈骏晖的肩膀，另一只手迅疾地捂向他的嘴，动作干净利落。
“嘘——！”
陈骏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警告地瞪了莽撞的三弟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小点声！蹲好！别暴露位置！”他侧耳倾听着花丛里的动静，确认妹妹的哭声并未因这边的骚动而中断或改变方向，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
启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站在光影交织的玫瑰丛阴影里，饶有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对着一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小丫头束手无策，像执行隐秘任务的特工般躲躲藏藏，这场面既滑稽又透着点令人心软的笨拙。他无声地向前挪了几步，将自己藏在一株巨大的、花瓣如液态黄金般流淌的“熔金玫瑰”后面，更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战术讨论”。
“那现在怎么办？”
陈骏晖被捂着嘴，声音含混不清，但焦急溢于言表，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哥陈骏熙。
陈骏暄也看向陈骏熙，等待主心骨的指令。
陈骏熙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地再次投向妹妹藏身的花丛深处，那惊天动地的哭声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他抿紧嘴唇，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片刻后，他松开捂着三弟嘴的手，用更低、更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硬扛吧。等哭累了，或许……”
他的话没说完，但另外两人都明白了那未尽之意——等妹妹哭到没力气了，再想办法把她“弄”去学校。这显然是个下下策，但眼下他们似乎真的无计可施了。
启谦听着这“硬扛”的策略，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看来，该轮到他这个“路过”的客人出场了。
启谦指尖拨开熔金玫瑰垂落的花瓣，液态黄金般的光晕流淌过他的袖口，在青石小径上溅起点点碎金。他的脚步声轻得像花瓣承住的第一缕晨光，却还是惊动了花丛后的三个少年。陈骏熙像绷紧的弓弦般猛地站起，下意识将两个弟弟挡在身后，眉骨下的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直刺向声音来源——待看清来人的面容，那绷紧的肩线骤然松懈了几分，紧锁的眉峰却未完全舒展，只低低唤了一声：“启谦表哥？”
陈骏晖紧绷的拳头松开了，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痕，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冲到嘴边的惊呼咽了回去，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茫然。陈骏暄依旧眯着眼，像只未完全放松警惕的幼豹，但紧绷的下颌线条已柔和下来，目光在启谦脸上逡巡，确认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三位表弟，”启谦在几步外站定，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目光扫过他们略显狼狈的姿态，最后落在陈骏慧藏身的那片幽蓝光晕里，“你们这架势，倒像是在自家花园里打埋伏战。”
他下巴朝星尘玫瑰丛方向微抬，“慧表妹这动静，隔着半个花园都能听见了。躲在这里，是打算等她哭累了再‘收网’？”
陈骏熙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窘迫，但更多的是无奈。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哭声依旧汹涌的幽蓝花丛，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表哥……你也看见了。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听。哄也哄了，吓也吓了……”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警告”同学的事不便细说，只含糊带过，“实在没法子了。”
“法子？”启谦轻笑一声，指尖捻着口袋里那块绣着银线玫瑰的帕角，“你们的‘硬扛’算不得法子。”
他目光落在三个半大少年写满焦虑的脸上，尤其在那双哭红的“熟樱桃”上停留片刻，“让我试试？”
陈骏熙只犹豫了一瞬，便侧身让开。他瞥了一眼妹妹的方向，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她这会儿……谁都不认。”
启谦没再说话，转身走向那片被星尘光芒笼罩的花丛。他撩开垂落的、闪着幽蓝荧光的细长花瓣，在那小小的、哭得几乎蜷缩进发光苔藓里的身影旁蹲下。他伸出手，没有贸然触碰，只是用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沾在她汗湿额角的一缕碎发，那动作熟稔得像拂去自己衣襟上的落花。
“慧慧，”启谦的声音放得又低又缓，像怕惊扰了栖息在花瓣上的星尘蝶，“你再这么哭下去，熔金玫瑰的花瓣都要被你的眼泪烫化了。”
陈骏慧惊天动地的抽噎猛地卡顿了一下。她像被按了暂停键，肩膀还维持着耸动的姿势，埋在膝盖里的小脑袋却悄悄抬起了一条缝隙。沾满泪水的睫毛像被打湿的蝶翼，艰难地掀开一点，露出红肿眼睑下迷蒙困惑的光。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哥哥们焦灼的模样，而是……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带着浓重哭腔，像确认什么似的，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启谦表哥？”
“嗯，是我。”启谦应道，从口袋里掏出那朵用熔金玫瑰柔软花瓣折成的小玫瑰，花瓣边缘还残留着阳光般的暖意，轻轻递到她眼前，“喏，熔金玫瑰的眼泪。”
陈骏慧的目光被那朵小小的、流淌着温润光泽的折纸玫瑰牢牢吸住了。她迟疑地伸出手，带着泪水的指尖触碰到花瓣，那暖意顺着指腹蔓延开。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将它捧在手心，仿佛捧着一点凝固的星光。汹涌的悲鸣不知不觉变成了小声的抽噎，肩膀的颤抖也平缓了许多。
启谦顺势坐在她身旁松软的苔藓地上，星尘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微凉，无声地包裹着他们。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她脸颊上蜿蜒的泪痕，像拂去珍贵瓷器上的尘埃。
“呜……”陈骏慧的委屈似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出口，她攥紧了手里的小玫瑰，带着残留的哭腔和浓浓的鼻音，向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哥倾泻，“他们……他们都要我去小学院！要坐好久好久……像石头一样……老师凶……还有那些人！”她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又蓄满了恐惧，“他们……会突然冲过来！抓我的手！好可怕！像、像要吃人的藤蔓！”她身体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仿佛要嵌进身后的星尘玫瑰根茎里，声音带着惊悸的颤抖，“我不要……表哥，慧慧不要被藤蔓吃掉……”
启谦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待她急促的控诉稍稍平息，他才抬起眼，望向这片将他们温柔笼罩的幽蓝光晕。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近旁一株星尘玫瑰尚未完全舒展的、带着羞涩卷曲的幼嫩花苞。
“慧慧，你看这株小花苞，”他的声音像浸在星尘光芒里的风，温和而清晰，“它是不是也缩得紧紧的，像个小刺球？是不是也怕陌生的风，怕太炽热的阳光，怕莽撞的星尘蝶撞到它？”
陈骏慧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小小的、蜷缩的花苞在幽蓝的光里微微颤动，像一颗瑟缩的心脏。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鼻子里又发出一声小小的抽噎。
“它和你一样怕。”启谦收回手指，低头看着身边的小女孩，目光深邃，“可它知道，它不能永远缩着。因为它是星尘玫瑰。它得一点点学着，在风来的时候，只轻轻摇一摇；在阳光好的时候，悄悄打开一点点缝隙；等那些星尘蝶真的飞过来，它就知道，它们只是想看看它有多漂亮，想沾一点它身上的光尘，不是要折断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小学院里的那些人，慧慧，他们就是你的星尘蝶。他们笨拙，他们莽撞，他们也许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你这朵特别的小玫瑰。他们冲过来，不是要吃人的藤蔓，只是想看看你，想和你一起玩。就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屏息凝神偷听的三个表弟，“就像你三个哥哥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是不是也只会傻乎乎地冲过来，想捏你的脸？”
花丛后传来陈骏晖一声极力压低的、尴尬的咳嗽。陈骏慧顺着声音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朵小小的、温暖的熔金玫瑰。泪水似乎彻底止住了，只有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像星尘玫瑰叶片上凝结的露。她的小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瓣，声音细弱蚊呐，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那……那如果他们再像藤蔓一样冲过来……慧慧可以先……先缩起来吗？像小花苞那样？”
启谦看着掌心里那朵被泪水浸润得更加晶莹的熔金玫瑰，又看看陈骏慧那双虽红肿却已褪去惊涛骇浪、只剩下涟漪微澜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他声音温和，如同星尘玫瑰本身散发的柔光，“就像小花苞，觉得风太大，阳光太烈，就悄悄合拢一点点。但慧慧要记住，”他伸出小指，轻轻勾住她同样伸出的小指，“合拢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是为了永远躲起来。等觉得安全了，就再试着打开一点点，看看外面。也许，你会发现那只莽撞的星尘蝶，只是想给你看它翅膀上刚沾到的星沙。”
陈骏慧低头，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又看看手心里的小玫瑰，用力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但异常清晰地“嗯”了一声。
花丛后，屏息凝神的三个哥哥几乎同时长长吐出一口气。陈骏晖一屁股坐在地上，夸张地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我的娘哎……吓死我了，以为慧妹妹要哭到天荒地老了。”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地偷瞄花丛里的动静。
陈骏暄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锐利的目光在妹妹平静下来的小脸上逡巡片刻，又若有所思地落在启谦从容的侧影上。陈骏熙则缓缓站起身，走到启谦身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被安抚好的妹妹，再转向启谦时，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和探究：“表哥……”
启谦松开小指，站起身，顺手将陈骏慧也从松软的苔藓地上拉起来，替她拍了拍沾在裙摆上的星尘微光。
“走吧，”他自然地牵起陈骏慧的手，那小手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凉，他掌心传递过去的暖意让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些，“再待下去，熔金玫瑰的花瓣怕是要被我们慧慧的‘汪洋大海’泡发霉了。”
陈骏慧破涕为笑，带着浓重的鼻音抗议：“才没有汪洋大海！”
陈骏晖立刻从花丛后蹦出来，笑嘻嘻地凑到妹妹另一边：“就是就是！慧妹妹的眼泪都是珍珠！对吧，暄哥？”他习惯性地寻求同盟。
陈骏暄慢悠悠踱过来，没理会弟弟的插科打诨，目光却落在启谦牵着妹妹的那只手上，语气平静无波：“慧慧，回家洗把脸，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了。”
“啊？”陈骏慧立刻紧张地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自己的眼睛。
启谦笑着解围：“无妨，桃核里能长出新的桃树，肿眼睛洗洗也能变回亮晶晶的星星眼。”他牵着她，带着三个亦步亦趋的“护卫”，沿着星尘玫瑰丛边缘的小径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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