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实木餐桌上，一口敦实的老式砂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白色蒸汽裹挟着药材的苦涩袅袅升起，模糊了窗外那片浩瀚璀璨的星海夜景。
元帅佝偻着背，慢悠悠地用汤勺搅动着砂锅里的浓汤，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着慈和的笑意，仿佛只是一个为归家孩子准备晚饭的普通老人。
陆青予坐在元帅对面，身体紧绷，哨兵过于敏锐的五感暴露在烟火气里，如同被无数细小的针尖反复刮擦。
“尝尝，我新研究的方子，”元帅舀起一勺翻滚着油花的汤，倒进陆青予面前的白瓷碗里，“加了点好东西，说是对精神舒缓有点用。”
白色的蒸汽带着浓烈的香料和油脂气味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
陆青予猛地侧过头，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得眼尾都泛起了生理性的红晕，
“老师，这个……喝不下……”
元帅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陆青予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挪开一点，又拿起旁边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澈的凉水，轻轻推到陆青予手边。
陆青予接过水杯，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勉强压下了翻涌的不适感，才勉强压下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这么娇气可不行。”元帅的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感叹，“你是sss级哨兵，不是个瓷娃娃。”
陆青予缓了口气，试探着问，“老师，您，闻不到吗？”
元帅搅动着自己的汤碗元帅慢悠悠地搅着自己碗里的汤，浑浊的眼眸深处有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哎，老了啊……”
气氛一时间凝固，屋内的灯光掩盖了屋外的大半星光。
“老师找我，不只是为了吃饭吧？”陆青予的目光从元帅脸上挪开，“是关于温澜的吗？”
元帅放下汤勺，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手，脸上的慈祥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联邦元帅的锐利和凝重。
餐厅里温暖的光线似乎也冷硬了几分。
“那小子的能力……”元帅的声音低沉下去，指关节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说说看，你的看法。”
陆青予端起水杯又抿了一口，强压下气味的冲击，努力让声音保持平日的冷静，
“他称之为‘灵气’，不同于精神力，。能被仪器检测、干扰，但可以影响仪器数值。”
元帅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它更像是一种……”
陆青予的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划过，在脑海中搜寻更贴切的描述，
“游离于个体之外，却又可以被个体引动、驾驭的能量。它就像……不存在于我们的物理规则之中。”
元帅的眉头深深皱起，脸上的褶子看起来更加可怖：“不存在于规则之中？这不可能。任何作用力必然有迹可循。”
“这正是诡异的地方，”陆青予的声音沉了几分，“我尝试精神力去触碰，它不像精神力那样可以被感知、引导或排斥。”
他抬眼，直视元帅，“我的意思是，它就在那里，却又……无法触碰。”
元帅沉默地听着，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变慢了，眼神变得幽深。
“还有，”陆青予补充道，“这种能量似乎能‘影响’周围的环境，比如操控水流形态、‘窃取’并转移生物信息。”
“‘影响’，”元帅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这听起来……更像是神话传说里的东西。”
“是。”陆青予直言不讳，“所以我才反复质疑他是否是人类。”
“他的目的呢？”元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问出来了？”
“他想回家，”陆青予的目光看向窗外深邃的星空，“他想利用那些变异生物甚至虫族的力量回家。”
元帅眯眼，“原因？”
“不知道，”陆青予低下头，“也不知道要回哪。”
“哦？”元帅夹起一块肉放进陆青予之前挪开的汤碗里，“他没有告诉你他来自哪里？”
陆青予低头把玩着玻璃杯，“是。”
“那个实验，”元帅放下筷子，目光如炬，“你认为它算成功了吗？”
“客观上，它成功了。”陆青予语气坚定，“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已知药物能如此直接作用于精神核心。”
元帅满意的点头，“那就让他继续吧。”
陆青予猛地抬头，“老师，这？！”
元帅拿起自己的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你有写的想法？”
“这风险太大了！”陆青予的声音带着冷意，“将联邦的命门暴露在一个完全无法掌控的力量面前。”
“青予啊，”元帅的声音平静，“我这把老骨头，早就称不上联邦的命门了。”
陆青予喉结滚动，所有激烈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元帅浑浊的眼睛在氤氲的热气后显得更加深邃，“所以，你是担心这个才同意去军校看着他？”
“是。”陆青予承认，“放在眼皮底下，近距离观察，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
元帅放下碗，看向陆青予的目光更加复杂，“青予，多想想你自己。”
“我暂时无碍。”陆青予回答带着惯有的倔强，“老师您才是……”
“别硬撑。”元帅的语气沉了下来，“该用药用药，该静养静养，联邦还没到非要你燃烧生命的地步。”
陆青予垂下眼睫，应道，“是，老师。”
餐厅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砂锅还在余温中不知疲倦地咕嘟作响，香气弥漫，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沉重的氛围。
“灵气……”元帅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独立于规则之外的力量……”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眼底深处对力量的渴望和忧虑却清晰地落入了陆青予眼中。
“保持警惕，青予。”元帅最终沉声道，语气凝重，“别被他温顺无害的皮囊骗了。小狐狸再漂亮，爪牙也是能轻易撕开血肉。”
他拿起汤勺，敲了敲砂锅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明天去军校，我也有个惊喜给你。”
陆青予似有所感，“……是要找别人带我吗？”
“青予啊，”元帅放下汤勺，脊背似乎又佝偻了几分，“人要学者往前看。”
这也不是把我托付给……那位的理由啊。
陆青予强压心中的烦躁，“是，老师。”
“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元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沙哑，“让你离开前线，现在还要重读军校。”
陆青予紧抿着唇，没有否认。
“你的精神核心，你自己清楚。”元帅的目光落在陆青予脸上，“前线高强度的信息过载和战斗刺激，只会加速它的崩溃。”
“我知道，”陆青予的声音更沉，“但我需要适应的时间，老师。”
“你在想新老师的事？”元帅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看不上时泽上校？”
陆青予面露为难，“老师，您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想到要接受那位的“教导”，就浑身不自在。
“青予啊，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元帅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又隐隐透着欣慰，
“联盟几百年也就出了一个时泽，他现在的状态，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
砂锅的余热散了，但热气还在，陆青予依旧保持沉默。
“时泽上将比你高一个军衔，”元帅继续说道，“你知道他的情况，不想知道他哪里做的比你好吗？”
“老师，”陆青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我只想跟着您学。”
元帅表情一敛，锐利的目光穿透朦胧的蒸汽紧盯陆青予的双眼：
“这是命令！全联邦只有一个超s级向导，他和时泽高度绑定！有些东西你必须要学！也只能从他那里学！”
“温澜不是向导，”陆青予低声反驳，但语气已不如之前强硬，“他的‘灵气’也不是精神力。”
“青予啊，”元帅长叹一口气，吹散了眼前一小片白雾，也吹散了某种固执，“人要懂得变通。”
陆青予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手中的水杯，冰凉的杯壁汲取着他掌心的热度，良久，他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元帅站起身，走到陆青予身边，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沉甸甸的，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托付：
“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联盟的未来。”
小小的私厨陷入短暂的寂静，时间仿佛凝滞。
最终，陆青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上元帅复杂而期盼的目光，他眼神里虽仍有疑虑，但更多的是接受了现实的冷静。
“我明白了，老师。”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我会尽力配合时泽上将的安排。”
“好！这就对了！”元帅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皱纹都舒展了几分，“顺便告诉你，温澜那边，我给他请的导师是墨溪。”
“老师……”陆青予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挺直的背脊都微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语气里满是无奈：“您跟我有仇吗？”
“哈哈哈！”元帅眼角的皱纹彻底笑开，带着点老顽童似的得意，“好好干啊，年轻人。饭也吃完了，碗筷收拾好，就回去吧。”
说罢他也不等陆青予有其他反应，挥挥手，步履蹒跚地朝里间走去。
陆青予认命般地应道，“……是。”
窗外，人造穹顶的星空注视着天穹下的一切。
霍时泽上将……还有白墨溪上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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