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天气越发的冷了,前几日落了叶子,今日晨起时便下了惊天动地的一场秋雨,柳少瓷本来就饿的慌,又接连被娜依蔓和周眉盘问了好几天,自家的师尊还不理他了,碰上这坏天气更是打不起一点精神。
昨夜他就有点低烧,直到现在额头的温度还不降反增,他有些恹恹的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被风吹的枝条乱窜的杏花树,心里越发的烦闷。
也不知道是沈书白故意的还是怎么,这几日柳少瓷找都没找见沈书白的影子,虽说他也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对待沈书白,到底要不要和沈书白挑明,但由奢入简难,莫名其妙的被冷落好几天柳少瓷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从今早收到太后传来的密信更甚。
他在赭雁的行踪有娜依蔓看管,沈书白这几日都闭门不见他,娜依蔓就直接一封密信发到了周眉那里,周眉效率高的很,今早就送了只鸽子来敲柳少瓷的窗子。
柳少瓷本来就烦,顶着鸡窝头和烧红的脸打开了密信,只见信上的字迹娟秀,与太后的亲笔差得远,柳少瓷自然想到了松青。
看来太后果然舍不得她,柳少瓷冷哼一声,接着看下去。
“公子安好,太后监国之职,事务繁忙,故由奴婢代笔。
听闻公子近日与仙师不和,太后深感忧心,夜不能寐,天清愿放出公子乃是期盼公子能一举灭赭雁根骨,此事并未让门主知晓,但夜长梦多,唯恐门主察觉,若公子还如此,只怕娘娘最后也难以为公子兜底,故请公子上心。
另仙师应是对公子有所怀疑,公子今后万事小心。”
密信简短,还是那软硬兼施的口气,说的自己多高尚一样,柳少瓷翻了个白眼将信纸团吧团吧就吃了进去,一边嚼着略苦的宣纸一边盘算,太后的态度他实在拿捏不住,她现在就有威胁他的本事,难保之后翻脸不认人,天清是杀千刀的不假,但太后和天清的关系又不是她的一言堂,而沈书白到底是好是坏,柳少瓷更算不准。
柳少瓷心中烦躁,而那鸽子在窗口还在咕咕的叫,这鸽子太后调养了许久,柳少瓷接到的密信都出于它腿,柳少瓷有气没处发,恨恨的想,治不了周眉还治不了它吗。
柳少瓷费劲的直起身子,转手从药匣里翻了点泻药出来,就着鸽子食喂给它。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鸽子吃了泻药混的鸽子粮,“咕咕”叫两声,在雨幕中很快飞走了。
柳少瓷看着鸽子逐渐远去的背影满意的伸了个懒腰,估摸着飞回皇宫应该就能开始拉了。
雨又下了一会,柳少瓷还发着烧困意又上来了想睡,但寝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柳少瓷回头看,是睡莲捧着洗漱的东西进来了。
“师兄醒了?”
柳少瓷是沈书白的首徒,全少主院里的丫鬟小厮都得尊柳少瓷一声师兄。
柳少瓷还没说话,睡莲就将手里东西一放走过来谈谈柳少瓷的额头。
“怎么还不退烧,昨夜不是喝了一服药了。”
睡莲皱皱眉,昨夜太晚了,柳少瓷执意不让人打扰门里医师清净,睡莲也只当他是平常的起烧,就这之前的方子给他煎了药就叫他睡了,可没成想今早起来人反而更憔悴了。
柳少瓷低垂着头没应睡莲的话,若是单纯的过了病气还好,但他心中郁结又沉疴难愈,烧成这样他也不奇怪。
睡莲皱着眉,刚要说话,结果泛白的天际突然响起来一道惊雷,睡莲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柳少瓷也没好到哪里去,脸瞬间就白了。
他被送入大诛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睡莲也就被惊了一下,缓过劲来就好了,但她看柳少瓷苍白的脸色,不放心的问:“师兄还难受着?”
柳少瓷僵着脸摇摇头。
“没事.....”
他微微将睡莲推了推,执意想静静。
“老毛病了,好姐姐,放我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睡莲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睡一觉能好得了的,她虽叫柳少瓷一句师兄,但柳少瓷年纪却比她小了好几岁,睡莲平日里都拿他当弟弟疼的,看他这倔样,睡莲也不和他多说了,只将窗子给关紧了,拿起来门口的雨伞对他道。
“被褥没收,你好生进去躺一会,我去寻医师来。”
“诶!姐姐,外面雨大.....”
但他话还没说完,门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推开了,柳少瓷说了一半的话就被噎了回去,睡莲见了来人立刻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恭恭敬敬道了一声“少主。”
沈书白“嗯”了一声,递给她一张方子,随即对她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药煎好了和台子上的食盒一起送上来。”
睡莲接过方子俯身推门去了。
柳少瓷烧得迷迷糊糊,见沈书白突然造访连师尊都忘了叫了,沈书白也不介意,从容地在柳少瓷身边坐下贴了贴他的额头。
“昨夜就知道你起了烧,但料想你也不大想见我就没来,我叫医师写了张方子,本想今早差人送过来的,不扰你清净,但好巧不巧下了雨,我记得你惯常怕雨天,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你莫怪我。”
沈书白说着手慢慢的从柳少瓷脸上划过,最后退了回去,但缩到一半手突然被柳少瓷抓住,柳少瓷小声反驳:“没不想见你,我心里别扭,但日日盼你来。”
沈书白失笑,轻轻握住柳少瓷的手。
“是为师错了。”
柳少瓷点点头,替他认了。
“你没什么想对为师说的?”
柳少瓷嘴唇绷紧,并不开口,两人相对无言,窗外雨声阵阵,一滴滴的砸落,在地面凝成一片透明的隔膜。
沈书白突然很想叹息,他刚要开口,又有突然一下轰隆隆的雷声,柳少瓷微微转头,下意识浑身绷紧,但面上还是还是强装镇定。
沈书白没拆穿他逞强,只是更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柳少瓷感受到手心的暖意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待到柳少瓷终于平静下来了,沈书白才又开口:“为师确实错了,一是不该将你拉入皇宫试探受这无所谓的苦,二是也不该冷落你这么多天,指望你自己能想明白。”
柳少瓷闭了闭眼,预想很多次的盘问终于来了,但意料之外的,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
“师尊既然全都知道了,为何还要留我?”
沈书白深深的看着他。
“我确实贪恋皇家真龙之气的护佑,受了周眉的骗,也知你目的不纯,是周眉和娜依蔓的一把刀,你确实有许多机会杀我,有娜依蔓的配合不难,但你没这么做。”
柳少瓷埋下头深吸一口气,闷声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我恩人,周眉虽是我母亲,但我在你身边才算过了点体面的日子,对你我下不去手。”
说着,柳少瓷又抬头直视沈书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你道心未碎,从未着了我的道,我也不愧对你。”
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沈书白笑着摇摇头:“谁说我有道心的。”
柳少瓷听罢猛地一抖,狠狠抓住沈书白的左手腕。
“你说什么?”
然而他的手腕不复从前的光洁,柳少瓷能感受到掌下有条粗粝的疤将他的手硌住了,柳少瓷抬掌惊疑的看着沈书白。
但沈书白只是刮刮他的鼻子,转而说了别的。
“我猜周眉她们是想叫你碎我无情道道心的,有娜依蔓在门内,加上她趁我年幼时候给我下的禁制,杀我并不难。”
娜依曼从沈书白出生就给沈书白下了只有她自己能解的禁制,若沈书白不以修为日日护体,娜依曼便可用这个直接让沈书白爆体而亡。
柳少瓷听罢声音越发轻了:“那你为何还留我,将我揭穿送回太后身边也罢,再被天清关回大诛天也罢,你为何护着我。”
柳少瓷说着,突然很急的喘了两口气,“而且,你没有道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手腕……”
沈书白轻轻把柳少瓷揽入怀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慢慢说,不急。”
他让柳少瓷缓了缓,才说:“你可知我为何留你?”
柳少瓷在这片刻的温暖和即将逝去一切的忐忑中痛苦的闭上了眼。
“不想留我就杀了我,何必问我这些有的没的。”
“倔。”
沈书白轻叹。
“我就是倔,我倔死了。”
柳少瓷埋在他的肩头,声音颤抖,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柳少瓷很喜欢抱沈书白的腰。
沈书白一下一下顺着柳少瓷油亮的头发,不免回想,两年前这还是一把枯草,他废了心思才养成这样的,怎么可能说杀就杀,心里想着,嘴上难免也说了真心话:“我算明白了,我徒不倔”
他揉揉柳少瓷的脑袋。
“就是有点傻,刚接回来那会可怜见的,好不容易养好了,怎么舍得杀。”
不过说到刚把柳少瓷接过来那会儿,沈书白还真有点怅惘。
“可不是傻死了,我为何留你都想不明白。”
“那你说啊。”
柳少瓷语气有点冲。
沈书白将柳少瓷按在怀里,想了想道:“我将你带回赭雁那会儿,就发现你身上被天清下了锁魂钉,这是个能将魂魄割开但又能硬生生将魂魄重新拽到一起的邪术。”
“我当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后来周眉告诉我是鬼劫附到了你身上,我便也能想明白,他们是想将鬼劫从你身体里割出来,但又怕失败了你魂飞魄散,就给你下了锁魂钉。”
但被下了锁魂钉的柳少瓷此生必定日日夜夜受刀割灵台之苦,修为难有精进,天清的人也是下了狠手的。
沈书白顿了顿没把这话说出口,他低头盯着柳少瓷的发旋,感受着柳少瓷喷在他肩膀上热切的呼吸。
“我母亲是那依草原的人,我认得鬼劫,周眉没骗我,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鬼劫在你身上,但我更好奇在你之前,鬼劫是怎么到天清手里的,这是我留你的原因之一。”
“别把太后想那么好心,要是能骗过你他才不会告诉你我是鬼劫的,还有其二吗…”
柳少瓷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趴在他肩头闷闷问。
“有的。”
沈书白扶着柳少瓷的肩膀让他坐起来,但柳少瓷就这么一会儿烧的好像更严重了,迷蒙着一双杏眼昏昏欲睡。
沈书白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忍让他自己坐着,换了个姿势就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柳少瓷都烧迷糊了,随着沈书白的动作软绵绵靠在沈书白身上,但仍旧不忘拽着沈书白的衣袖问沈书白下文。
沈书白决定长话短说:“你刚知我没有道心,对吧”
柳少瓷话都没说,在沈书白肩膀上蹭了蹭。
“我自出生之时便受许多莫名其妙的记忆所扰,有时候我甚至难以辨别虚实。”
沈书白揽着柳少瓷的肩膀让他靠的舒服些。
“在遇到你以前,我一直在虚实之间挣扎,有时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会伤人,仙家都知道赭雁的少主是个疯子,我也早习惯了,不过将你养在身边的这一年,我的老毛病竟然好了。”
沈书白低头弯着一双狐狸眼看柳少瓷。
“我还多了许多关于你的记忆,小殿下,你真的很有意思。”
点到即止,他并没打算和柳少瓷说太多,毕竟他也想把这当做是一点筹码。
他垂眸思索他那多出的记忆,模糊的想起在那当中他的寝殿窗外似乎有一棵巨大的,高耸入云的金叶树,那日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大雨,他揽着烧迷糊的柳少瓷坐在窗边,柳少瓷闹着不要关窗户,沈书白拗不过只得给窗户开了条缝隙,他俩就透过那条缝看那棵树上飘摇的红果。
当时身边似乎有个白衣女人,沈书白努力回想了很久,但仍旧记不起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看到女人眉心的一点红痣,那女人听了一会儿雨,转头又和自己说了句话。
但沈书白一点想不起来了,而后,那女人也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了。
“咳咳”
怀中柳少瓷在记忆里咳嗽了一声,沈书白猛的回神。
咳嗽声和现实里柳少瓷的闷咳合在了一起。
沈书白将下巴轻轻抵在柳少瓷的头顶,身下柳少瓷缓声道:“所以你是想弄明白你的记忆是怎么回事,才留着我的吗?”
“是,也不全是。”
沈书白不再说下去了。
“我不会害你,我受这些记忆所扰,心性难定,唯有无情道能让我修炼,我虽借此法修到半步封神,但我修不出道心,他日若有雷劫降下,我必魂飞魄散。”
柳少瓷猛的一抬头,眼中一片晕眩,但他还是不管不顾的抓住沈书白:“你什么意思?可你已经大乘后期,即将封神……若如此……”
沈书白温柔的扶住他。
“我会搞清楚这件事,破局之日就是我道心修出之时,在此之前你也可以告诉周眉或者娜依曼,她俩的算盘没用。”
他的大拇指蹭了蹭柳少瓷微红的眼角。
“但我劝你不要,那样你就没有用处了,必成她二人的弃子,你在我身边又对我弄清原委用帮助,她们必定会想尽办法带走你,你想离开为师吗?”
柳少瓷听着沈书白的语气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他胡乱的摇摇头,沈书白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才对…”
沈书白心中沉沉的想。
他倒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边正想着,柳少瓷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左腕,那条新生的疤痕还泛着新肉的粉红色,沈书白有点痒的缩了一下手,却被柳少瓷狠狠的抓了回去
师尊你尝起来很好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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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灼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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