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百年的冲击里缓和过来需要时间。
初霁早就知晓自己傻弟弟的计划,现下只是为别的事情叹气。
“师姐?”明朗看不懂她为什么叹气,转头看看桌边三人,又转回来,“你也‘一百年’?”他从三月七的自言自语里零零碎碎听懂一些。
“不是。”初霁摇头,表情深沉。
“我只是有种,”她纠结一下用词,自己也不确定,“……一事无成的空虚感?”
明朗歪头,不明白。
师姐幼时居玉阙,后来被师父带到罗浮,再就是接连跳级入了云骑军,此后又是因师父、教习师父和父母亲过去的亲缘在各仙舟之间辗转,最近又升了骁卫。才堪堪十九岁。
这怎么能算一事无成呢?他直接问出来。
初霁表示傻弟弟就是太年轻没有烦恼,动作示意他看列车组,细细带他回想:“你看,那些是师父一百年前认识的人,现在8200年,一百年前就是8100年,师父在做什么?”
明朗抬头望天,他历史不好,但师父的部分倒还记得。
《六仙舟剑首传》中提及,罗浮剑首彦卿为六剑首最少,于8096年升任骁卫,8100年获得剑首头衔,时年十四岁。
明朗沉默。
“但那是师父欸。”他弱弱地给师姐辩解。
孩子小,对武艺也没什么执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师父强,好;师姐强,也很好。
我知道那是师父。
初霁撇嘴。她心里很清楚:师父、父母,都是愿意为孩子挡住死亡的人,若他们不在,死亡便会避无可避地展露在她面前。
“师父说,反正他还活着,我慢一点长也没关系,”初霁侧脸贴在桌上,重剑立于桌边,高过她头顶,她凑过去,轻轻用额头撞了下剑身,闷声说,“可我就是想快一点。”
开拓者和三月七一路溜达到长乐天,一边听明朗的计划,初霁兴致不高,转头去了演武场。
明朗的太阳不知道装了什么,本以为是支架的底部配件分开来,居然就像长腿一样跟在他后面。
十分高调,半点不遮掩,球棒侠和小粉龙都惊呆了。
“我同学说可以叫他哥哥开星槎,”明朗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依然兴高采烈,“用星槎把‘太阳’挂到建木上去。”
好像可行……嗯?
“挂哪儿?”三月七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开拓者也一脸懵逼。
“建木上啊,”明朗证明他没有听错,“太阳当然要高高的,罗浮上没有比建木更高的地方啦。”
二人沉默,扭头,正好见得那棵号称“垂挂辰宿”的巨木,符文依旧流动,在长乐天的夜色里明显得不得了。
我、我知道,但问题是,问题在于……开拓者伸手比划一个圆,又比划一个方,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在比划啥,两只手抬起。
“是太高了吗?”明朗表示不用担心,“不用挂到顶上,还没人测出建木有多高呢,挂到干木的分叉上就行。”
少年边讲边演示,开拓者和三月七便看着圆球机巧当场变形,光滑的表面冒出四只锋利的锥子,
“如果没有分叉,在干木上凿几个洞,建木的自我修复能力会让它开始排异,不过没关系,”
又不知从哪冒出四把钩子,“可以先靠它们抓牢,我只要一会儿,能让师父看见就行。”
栗发琥珀眼的少年满脸自信,笑得天使一般,对比下旁边的机巧却堪称可怕。
三月七正色:那位愿意开星槎载你的同学哥哥何许人也?
明朗也正色:罗浮长乐天人是也。
开拓者很没原则地转变观点:好像,是有那么点可行性嚯。
丹恒也听说了,停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才传讯提醒他建木的封印所在:“鳞渊境那边……”
在列车组的体感里,鳞渊境开海,同龙师的内部纠葛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尽管知道事实上已经过去了百年,还是难以想象那些龙师态度会软化。
“哦哦,我跟白露大人说过了,”明朗却不知道这些,只是乐滋滋点头,比了个大拇指,“她说可以!”
开拓者想起当年那不同批次杀来杀去的持明刺客。
真的能有那么顺利吗?
“丹恒哥哥怎么说?”明朗翘首以盼。
开拓者给丹恒拍了那个超级变形疑似杀伤性武器的机巧造物,对面又是一阵停顿,然后:
“他说你的太阳不用改了。”如果要贴近太阳,那必是不够;但如果只是要符合明朗的要求——一个挂在建木上能被看到的发光球体,这已经绰绰有余。
明朗眼一亮。
“还有,他说想去看望一下龙女。”
彦卿先去见了符玄,太卜大人上下扫两眼,有些惊讶:
“受伤了?”
“受了。”
“哪?”
“回来的路上好啦~”彦卿摊手。
……
我很久没有这么无语了。
谋无遗计、十分稳重的符玄将军毫不留情地给他翻了个白眼:“上一边儿玩去!”
彦卿笑嘻嘻告退,又溜溜达达去丹鼎司——延续景元当年的作风,他每每得闲,总要去看看龙女。这些年靠着和持明的反复扯皮,他们也默认了彦卿的存在,不会阻止他靠近。
丹鼎司。
丹恒上次来时,正值幻胧和药王秘传勾结作乱,仙舟形势紧张、人心浮动,丹鼎司更是重灾区。再者,满司部的红枫,依然昭示着丹枫七百年前的权威。
不对,现在应该是八百年了。
他踏入丹鼎司大门,心不在焉地四处看。
龙树、龙尊、龙师……他对此地没什么好印象,但要见龙女,又属这里最好找。
变化不大……等等。
丹恒停下脚步,靠近广场龙树,表情有些诡异:
龙树上,不同方向的枝条系绳连向路边,大约七八根绳,每一根绳上都晒了被子。
用龙树……晒被子?
他有些迷茫。
有人大声说话,他转头看去:司部药房旁放置了一块公告板,一群人正聚在板前讨论。
“你们给龙女大人送礼物先思考再送啊,”为首一人似是丹鼎司的医士,面向众人,表情十分严肃地强调,“收取医药费合理,实在想感谢送些小礼物就行,太贵重白露大人是不会收的。”
“好——”一群大人齐声。
“还有送锦旗的!”医士声音陡然增大,“想清楚赠语再送,不要乱说!”
底下人窃窃私语,丹恒混入其中。
“上次好像有人送锦旗把白露大人气哭了。”
“啊,上面写的什么啊?”
“好像是——小小的也很可爱?”
……
哈、咳咳。丹恒好险没笑出来,转而想起当年执着于身高又想要看他尾巴的小龙女,进丹鼎司后就悬着的心终于轻松起来。
“人家长高很难的!这么多年都是这个身高,很辛苦的好不好,真的乱说——”
是是是。
人群散开,留下的医士本也想走,转头却看到丹恒,不由一愣。
他认出我了。
丹恒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对面由欢快转为期期艾艾的表情让他喉头一滞,好像这张脸出现在这里,便会破坏些什么。
医士却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勇气,语态恭敬:“不知、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当年他自己浑浑噩噩时都会产生混乱,丹鼎司的人同样也分不清丹恒和丹枫,他们只知道古海被打开,上任饮月君曾重临罗浮,后又消失无踪。而龙女大人依然是他们的龙女大人。
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医士心里打鼓。
“想要拜访龙女。”丹恒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只隐隐感觉自己被排斥,于是话更少。
“拜访龙女、您拜访龙女的话!”对方音调陡然拔高,又强行压下来,磕磕巴巴说话的样子有些好笑,话语却令人错愕:
“……假如、假如持明不认龙女大人……尊长,她也是我们丹鼎司的宝贝!你们不可以、不可以……如果真的出事了,我们会把白露小姐接出来的!……呃,抱歉!不是针对您!”
像是说一半突然回神,医士道完歉,又盯着他看,怂怂的,但没有让开的意思。
罗浮天气系统调节出的阳光撒在被子上、公告板上、对面人脸上,竟然让人觉得丹鼎司十分温暖。
丹恒这下是真的沉默了。没有坏心情,只是一下放心了很多。
“你放心,”这话他如今可以说得十分笃定,“我是无名客。”以后也是。
“白露小姐是如今罗浮唯一的龙尊。”以后也是。
他循着路线,走过几个角门,进入一处陡然宽敞的小院。
在他那样保证过后,丹鼎司的医士瞬间变得十分热心,说“刚才剑首大人提着点心来找龙女大人”,一边给他标出路线,一边又絮絮叨叨说起白露平常的许多趣事。
如果真依他所言,白露小姐如今的行动比起以前可谓自由太多,想来一百年也有些好变化。
丹恒回想起,当年他去找白露,一路上又是心怀不轨的侍女又是侍卫又是刺客的,那般环境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混乱。
剑首大人……是说彦卿。
他还不适应,今日才见过彦卿一面,却已经在许多地方听到彦卿的名字。但那匆匆忙忙的一面大不过一百年的冲击,路上听到的剑首轶事跟他记忆里的彦卿总是对不上,有些违和。
当年的彦卿是什么样的?
丹恒回想,有些恍惚。
彦卿与他打过许多场,最初是误会,后来便是少年见他擅武,得了机会就喜滋滋地抱着剑过来请赐教,一口一个“老师好”,丹恒不好拒绝。
一百年吗。
那时少年喜御剑,浮在空中时肩上飘带同燕尾一般招摇;如今上面坠了许多装饰,飘不起来了,看着稳重许多,也沉重许多。
一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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