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两位大家长在一众子女、旁支、仆从的拥护下走来。
璎珞这么多天见过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但今天一口气就见了一大半。其中值得一提除了两位长辈便是一个婢女。婢女紧挨着荣保和老夫人进来，一路上还在耳语。时不时地看璎珞一眼，眼神很不友善。璎珞莫名直觉，眼下这一出就是多亏这位耳报神。
她或许是尔晴的近侍？
富察老夫人神态雍容、举止高雅，眉宇之间有几分故人之姿，看得人眼热。只是她双目视线涣散，让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但和荣保比起来算很不错的了，荣保身上有很重的病气感，人也很瘦，但不是疾病造成的萎靡，而是人到达一定年龄阶段，体力与精力下降后早年累积的病痛爆发导致，
璎珞听说过老夫人的眼疾来由——因生产落下病根，后因忧心先皇后长年坎坷加重——富察容音早年丧子，郁郁寡欢。后又意外流产，陷入昏迷，复醒残疾，再次怀孕产子，又葬身火海。
富察老夫人多年泪积以至于眼睛几乎失明，璎珞垂眸，老妇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真正死因为何。只以为是皇帝对外宣布那样，是因东巡途中沾染的寒疾。顶多猜测，是丧子之痛加重病情。
富察老夫人在旁人的指点下向璎珞方向探寻，眼神绝算不上友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阿玛，额娘，你们怎么来了。”傅恒立刻上前行礼：“孩儿不孝，未能远迎。”
璎珞眉头一紧，傅恒这句话透露出一个很关键的信息——这两位老人家回来的时间提前了。璎珞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周，将场上人各色神态尽收眼底，心下有感今日难以善了。
璎珞跟着众人请安。眼看着一群人搬桌子搬椅子在空地上搭了个公堂出来，然后两位大老爷入座。一众族人仆从捕快一样列在身旁。
“我们再不回来，富察府要被你辱没了。”荣保这句话可以说很严重了。
璎珞知道，这是经典桥段，她在话本里看过——书生看上花魁，散尽家财娶妻，公婆不会计较自己儿子的问题，而是会把责任算在这女子身上。
老夫人制止了荣保的话，示意将场面交给自己。
她扶着傅恒的胳膊，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这儿的动静，我在门口都听到了。”
这当然是夸张。
傅恒：“儿子的家务事，自会秉公处理。让额娘挂念了。”
璎珞不知道傅恒还会说这种拐弯抹角的话。
老夫人：“这的确是你内院的事，可你也是我的儿子。还是说你已经长大到不需要额娘了。”
璎珞知道傅恒输了，最起码这一局他不能再说什么了。
果然，老夫人开始了解场上情况。
伸手一点，就挑出了吴嬷嬷。这嬷嬷发誓还挺灵验，这不她的青天就来了。
吴嬷嬷先站在众人面前讲述了来龙去脉——总结而来就是，侧夫人见了福晋不知请安，福晋教侧夫人规矩，侧福晋不逊，福晋便教训侧夫人。侧夫人遂暴起伤人，出言挑衅。
至于如何是如何挑衅的那段浮夸表演，吴嬷嬷留到老夫人耳边重点强调，在傅恒面前她施展不开，在老夫人面前则如鱼得水。女人之间，聊起这种事，可谓心照不宣、一点就通、入木三分。
老夫人的脸色霎时间黑的能滴出墨汁了，当她听到其中某一段时，她佛珠都转不动了，一下拍在桌面上，只一掌，就崩断了细绳，棕色的佛珠一颗一颗的掉落在地面上，一跳一跳的散落一地。
老夫人视线模糊，不能锁定璎珞位置，只能大概盯着一个方向，可她这一瞬间眼里那种阴沉的情绪，是一种被唤醒过往惨痛屈辱的记忆的人会有的警惕和憎恶。
璎珞看得不真切，但也很清楚，老夫人现在爱屋及乌，明显地站在尔晴这一边。
接下来大概会陷入环节扯皮，各自分享各自视角的动作意义，比如尔晴会说璎珞一见面就跑是蔑视，中途摔倒是挑衅，她打人不是在报复羞辱而是在教规矩。
璎珞则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好几个脱身之法，俏皮一点的方法一：就说自己最初是没看见，站不稳是体虚，不是打人是脚滑抱着福晋滚了一圈，尔晴不可能真脱了衣服给人检查，真检查璎珞收着力道也查不出来。至于那些话一半不承认——反正她和尔晴互放狠话没人听到。一半装天真——就和她揭穿高贵妃杀人被盯上为了活命装傻吃了七碗藕粉丸子一样。
朴素一点的方法二，就说自己是脚滑摔倒撞翻了福晋，但的确有意躲开她，因为福晋实在温柔有礼、关怀备至，彼此交情自宫中开始就颇深，可现在进入三月，还有一月就到先皇后忌日。礼记云忌日不乐，是以除看看先人所行居之所外，璎珞闭门谢客杜绝一切社交，不言不语。福晋一见自己就跑，璎珞便以为心有灵犀。
还有夸张一点的办法三，就说容音给自己托梦了，在家里某个地方埋葬了所传递之意，璎珞着急回去挖出来……
但，璎珞又想，她如果直接承认了，老夫人最坏会把她打死吗？
不会，不是赌她是“她”的母亲。而是，璎珞是御赐之人。他们不会闹得太大不可收场，因为这等于质疑自己的儿子的行为和皇帝的决断。所以，对她的处理无非是两种，一、重罚二、幽闭三、驱逐隔离。
这件事可达成她最终目的——惹傅恒厌烦，放她离开。若傅恒还“死性不改”，那也能让他知晓她意志坚决。都是赔本买卖，可谁让她筹码稀薄。
璎珞想到这儿，便站了出来，只是她刚叫了一声“老夫人”，就被喝止。
“噤声，让你答你再答。在这个家，不要做别人没有允许的事。懂吗？”老夫人看不清楚璎珞的面容，只觉她的声音短促、机灵、有一种令她不喜的算计感。
璎珞好像被抽了一个大耳光，富察老夫人对她厌恶至极，所以更加克制自己，这种压抑的温声细语扭曲了原本的音色，朦胧听去，还以为是故人。可那人，又绝不会，绝不会这样与她说话。
璎珞在等老夫人发问，只见老夫人沉默两息的时间，突然道：“抬上家法来。”
只见奴婢们抱着长板凳、笞杖出来。
老夫人语气平淡而严厉道：“今日，福晋受辱失态，必追究对错，以正家法。犯错之人，不论是谁，是何身份，是何原因，具责五十杖。”
璎珞心中一跳——五十杖？
这太对劲。
“青莲何在？”老夫人睁眼道。
璎珞胸鼓一震，她几乎一刹那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图。
青莲迷茫地走出来，迈着碎步走到包围圈中间跪下。
老夫人阖目道：“今日只是有两种可能，第一，侧室魏璎珞是一个罔顾圣心，不顾夫誉，寡廉鲜耻，生性的女子…… ”
“额娘——”傅恒声音一紧。
“你不要说话。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你。”
老夫人继续道：“第二种可能，便是你之过了，青莲。”
青莲一头雾水：“我？奴才愚钝。”
璎珞嘴唇渐渐抿紧。
“你身为府中奴婢，被分配为新妾侍从。应当将府中礼范详细言说。若见侧夫人行止有违礼度，必当谏阻；倘仍不从，则当具禀上闻，不敢稍徇私隐。主子若犯错，便是你没有将什么是错告诉她的恶果。”
随着老夫人的话，璎珞的眉头越压越深。
老夫人又提问道，青莲是不是原来傅恒的书房丫头。已经被训得战战兢兢的青莲连忙称是。
老夫人于是话锋一转开始褒赞起青莲曾经书房工作深受傅恒信任，工作完成度高，从无懈怠。又话锋一转，以极平和的言语恶意揣测青莲，是否恃宠生骄，又或者心生妄想，想趁新夫人入府脚跟未曾站稳，博取信任，好狐假虎威，甚至进而影响傅恒。
青莲吓得连连磕头，大声喊着奴才不敢，奴才没有。
璎珞无比清楚，甚至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清楚，夫人是在诛心。先污蔑青莲，让她自证，以分割青莲与璎珞利益同盟。再借惩治青莲，告诫府中下人站在璎珞身边的下场。
她之所以封口璎珞，是因为她要的是审判的过程，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结果。
老夫人问道：“青莲，你来回答我，这件事究竟是哪一种情况。”
轻声细语之间，老夫人用言语凝练出一把刀，青莲要么用来害璎珞，要么用来杀自己。
傅恒脸色很难看，既是因为他想保护璎珞和青莲，更是他本身就反对老夫人的逻辑：“按照额娘的话，不存在这是误会或福晋在撒谎的可能。璎珞与青莲二人之间，必须惩罚一个人？”
在傅恒看来，案件的重点在于查明真相。
老夫人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个妾室，让主母误会或撒谎，就是她的过错。傅恒，你的福晋受辱就是你受辱，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额娘，这不是做事的道理！”傅恒愤然起身。
“三纲五常，戒律清规，尊卑有别——这是富察府的道理，这是富察府能维持百年声誉，世代簪缨的道理！”荣保突然怒声道。
他说完这句，因气血翻涌，剧烈咳嗽起来。
傅恒不得不单膝跪下，平息他的怒火。
璎珞在一旁看着这情形——所有人都看着傅恒，傅恒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缎衣服，俊美无俦，可他看起来和孤零零跪在正中空地的青莲一样。
老夫人又转向青莲：“好了，青莲，你想得够久了。回答我，你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或者，你承认自己的过错，去领五十杖吧。”
傅恒：“五十杖？她会残废的。”
老夫人：“那就说实话。”
“额娘——”傅恒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神中那种孺子的赤诚之光不见，表现出某种危险的气势……
“奴婢有罪！是奴婢失职。奴婢认罪了。”青莲突然大喊道，她殷切地看向傅恒和老夫人的方向，一边哭，一边抿着嘴唇，看上去像个扭曲的安慰笑脸，“是奴婢不好，没能提前看到福晋提醒侧夫人。可两位夫人为什么倒在地上，奴婢没看清。奴婢胆小，见两位夫人摔倒了，只顾着搀扶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是奴婢失察，奴婢认罪了，请老夫人惩罚奴婢吧。”
第一次宅斗上线
不是魏姐主场
魏姐现在还在回避战斗的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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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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