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张之维,饥一顿饱一顿。
跟着言大少爷,鸡一顿堡一顿。
言大小姐抱着美味堡堡坐在长凳上啃啃啃,看起来很乖的样子。一旁的吕慈手握一杯可乐,纸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浸得他满手湿。
这不是他的,他只是替大小姐拿着,并在她扭头凑过来时抬手喂上一口,仅此而已。
“龙生龙,凤生凤,张之维的师妹会打洞。”吕慈不无嫌弃道。
离老鼠很近,离人也很远了。
吕家虽然位列四家,说到底也不过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小门子小户,村里孩子哪儿吃过这城里货,她没空怪吕慈,继续啃啃啃。
不过说起张之维,她倒想起个人来。张之维的师弟们她近期见了不少,都是为着比壑忍一事被派下山来的,其中还不乏几位后来的熟人。
言大小姐别的没有,就是熟人多。比如后来被她叫作关奶奶的关石花,眼下是她花儿姐,小言九超级加辈,天天板着手指算二壮得跟她叫什么。
人来人往,人人都喜欢她,人人都跟她好。其中唯独没有张怀义。她不好说是为什么,总也遇不上这位。不过美味堡堡在手,她道心稳固许多,有些人一定要死,却也不急于一时,起码等她吃完再说。
没错,这就是小言九的善恶观。
比起张怀义,她其实是想说,左若童都见过了,张之维的那位师父,老老天师——张静清,又该是何等人物呢?
“吕二,你见过天师吗?”她含糊不清地问。
吕慈还真见过。但旧年那场聚会上,他如今想去,印象最深刻的还得是张之维和陆瑾。前者强得毋庸置疑,若是吕家人,吕慈甚至情愿跪迎跪送。至于他陆兄弟么……
吕慈“嘿”了一声,道:“那位天师要我说也算不得什么,真说出风头,还得看咱们陆大少爷的,哈哈!”
陆瑾:“……”
陆瑾:“吕慈,去死。”
小九眨眨眼,觉得应该少给陆爷看点甄嬛传才是正经,这都给阳光开朗大男孩看成阴暗小鸟了。
她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堡,认真同身旁的两位探讨道:“你们说,若童静清比小九提前出生,是笨鸟先飞还是避我锋芒?”
陆瑾:“……”
吕慈:“……”
吕慈关切道:“你小时候是不是发过烧?”
陆瑾点头:“同意。”
“瑾儿,你怎么跟他一样!小九白对你这么好了!”她说着便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院中,立刻把手里的堡扔给陆瑾,噔噔噔扑过去抱紧来人的腰。
他顺手握了握女孩子的肩膀,许是因为最近忙得没怎么顾得上她,这一握竟然有些陌生的新鲜感,薄薄一层皮肉下骨骼轮廓清晰,暖玉般熨帖在掌心。
漂亮的话师妹不会说,但漂亮的师妹正埋在他怀里呜呜嗷嗷地说话:“张之维,小九要告发吕二和瑾儿一起欺负小九又打又骂罪不容诛呜呜!”
张之维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散漫又带点得意的笑。他道:“哦——还有这事儿?”
他回来是有正事要做,不过也就两巴掌的功夫,张之维不嫌麻烦。收拾完吕慈和陆瑾,他才向她问道:“师妹,你受伤了?要紧吗?还疼不疼?”
“吔?”
她似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特意回来一趟是为了这个。
但张之维却分外理所当然。师妹从来就不生病,一路跟他住破屋烂庙,没有玩具,也没人陪她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就这么小一点点——师妹明明都这么乖这么可怜了,怎么在哪儿都遭人欺负呢?
-
昨日,深夜。
她和吕慈沿着一条林间小道穿行。吕慈比她落后半步,四下漆黑,唯有一点月光。或许是修行人耳清目明,她的身影在吕慈眼里倒清晰无比。
他无甚表情,垂头盯着地面,正想问她还要走多久,话到嘴边,吕慈忽然顿了顿,而后道:“你袜子掉了。”
“哦,”她停步回身,看都没看吕慈一眼,目光在四下打量着,口中随意道,“帮我拉一下。”
吕慈随即蹲下身拉住袜沿往上提,在此过程中他注意到她白皙的小腿上有一圈隐隐约约的红痕,像被羊水浸透的婴儿的指节,淡粉色的,指根从上擦过时他才意识到那是袜口留下的勒痕。
他猛然怔住,如梦初醒,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干什么?
怎么这么听话了?她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吕慈蓦地抬头,极迫切地想要确认她有没有发现这点。于是意外也不意外地,对上了她自上而下投来的目光。
同样暗含意外,又很快化为隐晦的笑意。
“好乖哦。”
夸狗一样,她这样说道。
堂堂吕家二少爷,这他能忍?
吕慈毫不犹豫,扯下袜边,紧跟着扑上去,就着她的小腿、那圈红痕,狠狠咬了一口。
力气很重,吕慈很快就感受到唇齿间泛起的血腥味。她疼得颤了一下,下意识蹬着腿,想挣开又想踢他一脚。她还没拿定主意,吕慈已拽着她的腿用力向下掼,将人生生拽下来,一手制住她两边手腕就要把人往地上按。
到底没按下去。
因为她在颤抖中努力用腿勾紧了他的腰,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挤,绷得极紧吊在他身上,对他道:“别——我新衣服!”
吕慈直起身,向前几步将她撞到树干上去,在她痛得皱起一张小脸时压在她脸前问道:“现在呢?再夸我一句听听看?”
她再也装不住了,也顾不上什么吕爷是值得尊敬的老前辈,脱口骂道:“吕慈,你娃脑壳有包!老子二回子再也不跟你一路耍咯!”
他不甘示弱地回道:“谁稀罕……”
话声戛然而止,四目相对,吕慈从她透亮的眼瞳中瞥见脑后扭曲的刀光。他瞳孔骤缩,腰腹也随之绷紧,拧身反手推出左掌时,如意劲已借由掌心四散而出,少见地以护身为主。
千钧一发的间隙,他虽有气,却也还记得迅速摸上她还缠在自己腰上的腿,将袜子拉起遮住那个微渗着血色的齿痕,而后将人甩向树后,他压着声音,半是呵斥半是嘱咐,道:“老实待着别乱动,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听得懂吗?”
她审时度势,连连点头,捂着腿蹲在树后。
三道黑影从远处树影后显现,刀尖折射的冷光照亮了吕慈眼底的戾气。会在这种时候对他们出手的,也只有东洋来的异人了,也就,不必留手。
她从前倒也见过吕爷出手,吕爷招招狠厉,吕慈么……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不如后来,却也已经是格外扎手的硬点子了。他一向不是稳扎稳打的性子,若非刚才顾忌着她离得太近,吕慈早就将劲力打到对方脸上去了。
即便一打三吕慈也不落下风,从头到尾都压着对方打,相较之下甚至是他本人更像反派,干净利落,一个活口也不留。
她摸出手机,打开录像——这不得把王并那二缺迷成傻子,回头把这视频卖他三五万不成问题。
“言九,过来,跟我走!”
解决完几人之后吕慈迅速回身朝她走过去,却不想一步还没踏实,一点刀光乍然而至,竟是凭空出现在眼前的。
吕慈错愕之下本能地后撤,刀却没能追上来。在他施展如意劲之前,已有一只手握紧刀身,将其稳稳止住。
苍白、纤细的手。
以及,一只凭空悬在眼前的短刀。刀身震颤,刀柄后竟渐渐浮出半截手臂。那人手臂绷得极紧,显然已拼尽全力,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青筋如蠕虫般涌动,然而刀尖却始终难以寸进分毫。
吕慈不可置信地看向已挨在他身侧的言九。方才与那几个王八蛋缠斗时他一刻也没松懈,起码分出三分精神时刻注意着她,明明她从头到尾一动未动,是何时……?
速度倒在其次,竟然能毫无察觉地接近他……
她开口说的是吕慈听不懂的话。
东洋人的话。
吕慈听不懂,隐身衣之下的少女却听得懂。
“你一直在这里晃来晃去的,很烦人你知道吗。”
话音刚落,透明的隐线已被血液浸透,这才化作一条红线出现在吕慈眼前。随即“咚”的一声,地上多出一具尸体,上下皆不见,唯独露出脖颈附近的部位,断裂处漫开一片血。
吕慈此刻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唐门——这就是唐门。唐门出手取人性命,不过一息而已,深潭止水,不动如山。如此干脆,如此——平和。
情绪被收敛到极致,吕慈从她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杀意,可眼前的景象千真万确是做不得假的。
——有点意思!
他忽然道:“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她不明白:“什么?”
吕慈与她对视:“京夫人是你杀的,不关李慕玄的事。”
她对此毫无兴趣,不置可否。
“京夫人的脑袋你扔哪儿了?”
“猜猜看喽,吕爷,你觉得我会藏在哪儿?猜到了就送给你。”
“藏起来……啧,你要那个干什么,恶心鬼。”
吕慈说着出手扣住她手腕,掰着她的指尖将她手掌抻开,掌心伤口深而长,边缘皮肉外翻,其上糊着的血已是漆黑一片。
“吔,有毒……还挺猛。”她大眼睛圆润可爱,故意以一种懵懂又可怜的姿态问他,“吕爷,小九不会死掉吧?”
吕慈皱皱眉,随即低头将脸深深压进她掌心中去,含住一寸有余的伤口。潮热的舌面完整地碾过去,将血珠卷入口中,喉结滚动着将其咽下。
这样搞得她很痛,痛的手掌都在发抖,察觉到对方想要抽手的动作,吕慈干脆牢牢扣紧她指缝,舌尖硬是又深入了几分,舔到底去吮吸。伤口在掌心,吕慈却一再张口,连掌缘都被他包裹入口中。
做完这些他犹嫌不足,随手抹去面颊上残余的血迹,又将其悉数送入口中。
“要死我陪你死。”
-
小言九倒吸一口凉皮。
“吕爷,你不会真以为这点毒能毒死我吧?”
吕慈:“……”
小九:“但你应该是真的危险了。”
吕慈:“……”
女孩子于是叹了口气,假模假样地抹抹眼泪道:“你放心吧吕爷,你要是死了小九一定给你披麻戴孝,呜呜。”
她等着看人炸毛,谁让他刚刚咬自己来着!不料吕慈两道目光直戳过来,竟勾起嘴角,向她问道:“你算我哪门子亲眷?也配戴孝?”
“吔?”
“按族里规矩,戴过孝的女人再不许嫁人——难得你有心守节,可惜阎王爷不收我。”
小言九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进入幻想时间。
“吕二,你要是死了,我肯定马上和你大哥搞在一起。你大哥半推半就,**与我。三个月后,他发觉自己已经有了小九的孩子。你大哥自觉愧对列祖列宗,更对不起你,决意带我离开吕家村。那一夜,月黑风高,林风呜咽,月光下一人从树后缓缓步出,说,大哥,私自出村有违祖训,还请……回吧。”
吕慈问:“这人是我?”
“还能是谁?”
“我不是死了。”
“舍不得小九从土里爬出来了……哎哎!没死没死,您老长命百岁,长长寿寿的!”
吕慈这才撒开手,向后一仰靠在树上,不动声色地将手抵在肋下,头疼得要死,他一字一句道:“别拿我哥开玩笑,他眼里没你……我哥他已经有婚约了。”
-
这完全就是在小看小九。
-
张之维不问还好,这一问,师妹呜哇一声,假哭登时变成了真哭。
伤口横在掌中,深且整齐,被简单处理过,却还未包扎,露着刺目的鲜红肉色。张之维轻轻捏着她手掌,指尖触到伤痕边缘。他忽然想起最早最早,她被言家人围堵在街上的那一次,那时她跪坐在地上,他尚且能对她膝上磨出的红痕和伤口视而不见。
对修行之人来说这伤太不值一提,何况他是张之维。
疼吗?
疼吗?
张之维很难体会女孩子到底有多娇气,哪怕见了妙兴搂着她呵哄时小心翼翼的姿态,彼时他更多还是觉得有个师妹还真……挺好玩的。
如今这道伤,又如何呢?
师妹总是会哭,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他从前不以为意,可这次不同。这次,他真真切切,亲眼看着太多太多人死去了,普通人、异人、甚至是东洋人。
长生无得者,举世如蜉蝣。逝者不回,存者难留,凡人终有一死,从前如隔山望雾,如今就在眼前。
一点温润的金光于张之维指尖流淌而出,覆上她掌心那道豁口,缓缓弥合。
“师妹,”他道,“死是万万不能的。”
师妹,绝不能死。
-
吕慈听着窗外的哭声,不耐烦地“啧”了声。
不是,她本来不是不待见张之维的吗?
真拿这人当自己师兄了?
吕慈来不及为心底莫名的烦躁找个理由,便听吕仁问道:“老二,你大半夜不睡觉,跟言小姐跑外面去做什么?”
吕慈没想到他哥有此一问,不由语塞。这理由,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昨夜他正要睡下时屋里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而后言九就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她道:“吕二,白天路过的那家鸡蛋可以偷,跟我一起去。”
吕慈没兴趣,压根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家,干脆直接无视她翻身上床。他淡淡道:“找陆瑾去。”
“诶……”她两手扒着他胳膊摇了摇,道,“吕小慈吕小慈,小九是有点喜欢你才找你玩的,你干嘛这样啦——”
吕慈随即坐了起来。
他压根儿懒得搭理她,实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跟言家人从来都不对付。这帮人眼高于顶,行事更是刻薄寡恩,惯常是事不关己也要猛踹一脚。
言家的行事风格简单来说就是,言大小姐今天开车撞死了公安局局长的儿子,明儿个人家老子登门问责,照样也得被她撞死。
跟她来往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就是,她有时候很可爱,譬如此刻。
二就是,还会这样盯着人看。
她眼睛亮晶晶,吕慈道:“带路。”
这事儿其实不复杂,就是有点丢人。何况吕慈这辈子还不知道出卖朋友这几个字怎么写,他本来就烦,满脸郁闷,最后道:“哥,你就别问了。”
吕仁:“……”
自家妹妹受了伤,言大少爷那脾气不可能坐得住,早来找他吵过。对方说,小九说是吕慈半夜叫她去偷鸡蛋,她不愿意,被吕慈死拖过去的。
吕仁本来不信,现在看吕慈这样子,觉得有点难说。老二倒不至于欠这一口吃的,八成是人闲生事,或者——只是想找个借口去找言小姐。
小慈呀小慈,叫他说什么好呢?
吕仁陷入沉思,片刻,他忽然问道:“小慈,你喜欢言小姐?”
吕慈瞳孔地震,猛地抬起头看向吕仁,见对方面色平静,一如往常的柔和。
吕慈几乎怀疑刚刚那句是他太过心虚而产生的错觉,吕仁似乎猜出他在想什么,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又一次道:“小慈,你喜欢言小姐。”
这一次多了几分肯定。
吕慈紧跟着反驳道:“哥,你说什么呢?这根本就是没影的事,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再说了我喜欢她什么?”
吕仁安静地看着这个弟弟,目光甚至带着点洞悉的了然,在他说完后又等了一息才缓缓道:“是吗,那是哥哥猜错了……这样也好。”
吕仁口吻冷静,道:“哥哥喜欢小九。”
吕慈盯着哥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被吕仁一句接一句话打得不知所措。几息之后,他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哥?你……你的婚约呢?婚约怎么办?违背咱爹和族里的意思倒也算了,三表姐那边……这成什么了?”
吕仁收回目光,轻描淡写道:“别担心,小慈。对哥哥来说那些都不要紧,我能处理好。你知道哥哥的,是不是?”
他宽慰般笑笑,回身走出房门。
“才刚解了毒,早点休息吧。”
关于吕二怎么解毒的
小九:日落西山黑了天呢家家把门关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吕二:你唱什么呢?解毒你倒是解啊
小九:你看你,你都给小九打断了小九怎么治啊,你给老仙家道歉
吕二:什么玩意儿老仙家,你跟关石花把脑子玩坏了,我就解个毒
小九:你废了啊吕爷你废了,你得罪老仙家你还能有好,我告诉你我请的可是我白大爷
吕二:……
小九:吕爷,你信小九的,你这毒包是老坟那块出问题了,一般人他治不好
吕二:我这不是你害的吗?拉倒吧我不看了
小九:仙家是你说请就请,说送的就送的啊?你给小九炒四个菜再拿两万块,这事就跟你算了
吕二:……我整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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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举世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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