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似乎是被困住的白色雪猴儿,用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朝外张望。几乎同时,花溪雪和杨逍的目光都被那挣扎的生命吸引过去。
方才弥漫在两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氛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灵打断,暂时定格在这片孤高的冰峰月色之下。
雪猴儿被死死卡在冰封的石缝,仅能露出小脑袋和一只惊恐挣扎的前爪,眼里盛满恐惧和无助,向着两人投射着求生的哀鸣。
杨逍眉峰微蹙,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似乎嫌恶这突如其来的搅扰,然而动作却快如鬼魅,未见如何作势,他已跨步上前。
修长有力的手指灌注精准的巧劲,探入那狭窄冰冷的岩隙,只听极细微的“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冰晶碎裂,旋即那小东西便被他轻松拎出来了,雪白的绒毛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哼,倒是只不开眼的小东西”杨逍将它提溜在眼前,随意地掂量一下,指尖捻着背部光滑厚实的白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胡青牛那小子,正满昆仑寻这等毛色纯的白猿雪猴儿作药引子,前两日还跟我念叨过……这身皮毛筋络,正好入他几味续骨生肌的回春丹”
他目光扫过它瑟瑟发抖的模样,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花溪雪看着小小一团儿因极度恐惧而蜷缩的可怜样子,心口一紧,好奇问道:“这……小猴儿还能做药材?”
杨逍视线看向手中小雪猴儿的长毛,手指似是无意地拂过:“用途多着呢,止血散可用其焦发,固本丸取其心囊白毫,更有甚者……”
他故意停顿一瞬,瞥见小雪猴儿抖得更厉害,那双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水来,才慢悠悠补充道:“……某些吊命的猛药,需取活猴眉间三寸精血为引,据说能通心脉”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指尖甚至还在小家伙的眉心虚点一下,令人惊异的是!这只雪猴儿似乎真能听懂这可怕的话语!
听到“焦发”“精血”“药引”等词,尤其是感觉到那冰冷手指在眉心的一点,它立马浑身剧颤。
竟猛地将两只小小的前爪合在一起,对着花溪雪的方向连连作揖,喉咙里挤出细碎又急促的“唧唧”悲鸣,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写满祈求。
“呀!”花溪雪顿时被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任何关于药材功效的探究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满腔涌动的怜爱与心疼。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娇嗔般的急切:“杨左使!你快别吓唬它了!你看它!竟这般通灵性,这……这未免也太……”
纤白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小雪猴儿作揖的爪子,却怕惊吓到它,最终只停在半空,望向杨逍道:“放过它吧?瞧着怪可怜的”
杨逍的视线缓缓从抖成一团,朝着花溪雪拼命求饶的小可怜,转移到面前焦急又透着不忍的脸庞上。
月光描摹着她的轮廓,今夜总是蕴着心事或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纯粹的几近母性的疼惜,这份光芒竟比冰冷的月光更亮眼,也更……温暖。
他心底那股捉弄的恶趣味被这光芒一照,便悄然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柔软感。
他不再捻它的毛,只是依旧提着。小雪猴似乎察觉到威胁消退,立刻停止作揖,湿漉漉的眼睛泪汪汪地紧盯着花溪雪,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着这小东西如此依赖与信任的目光,花溪雪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终于忍不住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它冰凉颤抖的爪尖。
“这小东西……确实可爱得紧,又如此的有灵性”杨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依旧平静,却似乎染上些微不可查的温柔。
他甚至将提着小雪猴儿的手,朝花溪雪这边轻轻一送:“既然喜欢,不如养在身边,权当个伴儿”
他的提议听起来很随意,目光却落在花溪雪指尖与小雪猴儿相触的画面上。
花溪雪感受着小爪尖传来的冰凉和微弱的依附,看着它黑溜溜眸子里纯粹的依赖与亲昵,心底的喜爱瞬间满溢出来。
“嗯。”她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设防的愉悦:“灵性可爱,干干净净的……像个小雪团” 眼神温柔,如同融化的春雪。
然而,这份纯粹的喜爱并未持续太久,当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要每日细心照料它,关注它冷暖的画面时,沉重的现实悄然压上心头。
花溪雪唇角笑意微微凝固,缓缓收回手,望着杨逍掌中那只依旧巴巴望着自己的小雪猴儿,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清醒道:
“喜欢它是一回事,可是真要把它养在身边,便是另一回事了。喜欢是随心所欲,养它……却得日日尽责,这份责任,想想有点沉重”
然而,杨逍深邃的目光落在花溪雪写满喜爱却带着深深顾虑的眼眸深处,扬起嘴角道:“无妨”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说道:“既然你觉得责任太重……”
他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眼底似乎有某种幽暗的情愫滑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就我养着”
风卷起雪沫,扑簌簌打在崖壁的冰棱上,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重鼓般落在花溪雪心上。
“我养着” 没有刻意强调,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如同只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花溪雪的心弦却被猛地拨动,倏然抬起眼睫望向杨逍,只见他并未看自己,依旧低垂着视线,看着仿佛听懂“养着”二字,正用小爪子扒拉着他手指,甚至讨好般用毛茸茸脸颊蹭他掌心的小雪猴儿。
月光下,他清隽的侧脸线条依旧疏离,仿佛刚才那饱含承诺与担当的言语并非出自他口。
腊月二十一,天光晴冷。听雪轩内炭火微暖,花溪雪倚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积雪未消的松树枝丫,心里无喜无悲,既是静思己过的时日,生辰便只能简素过了。
白芍领着几个婢女,悄声进来奉上午膳,桌上只摆着几碟子精致的素斋,清炒玉兰片和山药豆腐羹等等。
正中一碗是白芍亲手擀制的寿面,素白的面条卧在澄澈的汤里,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菜心,这便是今日唯一的喜庆之物了。
花溪雪执箸浅尝,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下一道斜影,轩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步履声,是阳顶天遣人送来一方紫檀木雕花匣。
僮儿低声道:“教主知晓姑娘生辰,特命属下送来此物,给姑娘庆岁”匣子看着沉甸甸的,打开刹那间流光溢彩,皆是极其精美的珠钗玉佩和金镶翠嵌,件件价值不菲。
生辰日便在这份刻意的沉寂中悄然滑过,自那日起,听雪轩内时光的流逝,被一种近乎单调的规律所框定。
晨钟初响,花溪雪即于案前焚香净手,在宣纸上蘸墨凝神,蝇头小楷如流水般铺陈,经文奥义与心中所虑交缠。
午膳稍歇,下午时光练习武功。寒气犹在庭中残雪之上,一道倩影翩然翻飞。待到暮色四合,灯烛初上便盘膝静坐,屏息内视,导引丹田之气循经而行。
外界冰雪消融又冻结,抄经的纸张日日堆叠,身影在庭中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静坐的烛火摇曳着度过长夜。
不知不觉间,案头未收的黄历上,最后几页正悄然翻过,竟已渡过年关的门槛。
大年初一的上午,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光明顶的皑皑积雪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听雪轩的书房内,暖意稀疏,厚重的青金石镇纸压着雪浪宣纸,花溪雪握着一管紫毫,纤细的身影几乎要融进清冷的光线里。
她只着一件月白色素面锦袍,墨发松松绾着,簪着根毫无纹饰的白玉簪,周身全无过年的喜庆。
书房陈设依旧精致,紫檀大案上放置着汝窑天青釉笔洗,壁上悬着名家的雪景寒林图,博古架上几件羊脂玉雕件温润生辉,样样透着价值与雅趣。
门外传来婢女白术轻柔的通禀:“姑娘,范右使到了,来送年礼”
“直接请到书房吧”
珠帘轻响,范遥带着屋外料峭的寒气,手中捧着一精致的柳编小筐进来。
筐中几枝青翠的柏枝,两颗金黄的柿子和三只通红的橘子,用红丝线精巧地系在一起。
范遥目光落在伏案疾书的纤影上,心头那股节日的暖意瞬间被担忧覆盖。
案后的人比半月前相见时清瘦不少,原本就纤细的下颌更显尖俏,空气中弥漫的是墨香,而非节日的食物香气。
“流萤姑娘”范遥走近,将那满载祝福的“百事吉”轻轻置于书案一角不碍事的地方。
他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道:“年节还这般辛劳?我看姑娘…清减许多,这听雪轩,是否过于幽寂了?”
花溪雪终于搁下笔,抬首看向他,眸光沉静如一泓深潭:“范右使有心了,不过是抄录经文,静心养性罢了”
“抄经?!”范遥的诧异再也压不住,英挺的眉峰蹙起,语气是实实在在的困惑不解:“今日是岁首元日,正该互赠吉言,享团圆之乐才是”
“这光明顶上下虽不尚浮华,也自有几分新气象,流萤姑娘怎地还在埋首抄经?”
花溪雪纤长的睫毛轻颤,轻轻落在宣纸未干的墨迹上,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前些日子心浮气躁,言行有失,如今正在闭门抄经,静思己过”
在这光明顶上,能令花溪雪受罚的……范遥眼底隐着疼惜道:“教主…严厉亦是出于期许,只是流萤姑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花溪雪视线掠过案角鲜亮的“百事吉”,不禁对着他轻笑道:“范右使误会了……算了。你就当我天性使然罢了,从小到大行事便常有离经叛道之举,反正挨训斥责也不是头一遭了…”
她眸光里带着一点好奇问道:“今日光明顶上各处,都不曾有些特别的安排吗?比如…大家聚在一起,饮个春酒,热闹一番什么的?”
范遥摇摇头,语气带着超脱与豪情说道:“没有安排,教中兄弟姊妹皆胸怀反元复汉之壮志,以身许国,时刻不敢懈怠”
“这世俗年节,不过是光阴轮转中的一个节点罢了,小节而已,故而依旧各居其所,自行其是” 这话半是实情,半是明教的规矩使然。
话虽如此,可案角上还摆着他捧来的“百事吉”,与这番“不拘小节”的豪言壮语实在矛盾。
这份矛盾不仅花溪雪感觉到了,连一旁垂手侍立的白术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既然小节,那您这光明右使,何苦巴巴地一早就亲自登门,送这饱含世俗喜庆的玩意儿来?”
白术偷偷抬眼,瞥下范遥那虽然关切却依旧风流倜傥的侧影,心中暗道:“果然,白果所言非虚,这位范右使怕是真对自家小姐…”
花溪雪的目光原本正扫过范遥英挺的眉骨与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听到他这番略显矛盾的说辞,眼波微动,一丝微妙的愉悦掠过心头。
范遥相貌英俊,风姿不凡;身为光明右使,武功卓绝;行事时有机智果敢,时带几分捉摸不透的乖张魅力。
身为女子能被这般人物倾心,小心翼翼地惦记讨好,自然会升起一种虚荣的欢喜心,仿佛把玩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然而,这点愉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火苗,转瞬间又会被更汹涌的暗流扑灭。
她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原著里关于范遥的片段——那个对“紫衫龙王”黛绮丝一见钟情,痴迷忘返的青年俊杰。
这个认知总会刺进刚刚泛起的微甜情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她深知自己这副容貌的威力,却也恰恰因深知而感到怀疑。
更重要的是,在这情绊深重的武侠世界里,男女之情并非可以轻松开始,随性结束的游戏。
她对自己实际凉薄的底色有自知之明,若是寻常风流韵事倒也罢了,可若对象是范遥——
他行事看似不羁,实则重情重义,能做出自毁容貌,数十年隐忍潜入敌营这种决绝之事的人
一旦卷入,想要抽身,谈何容易?
一想到这里,心底那份享受被追求的隐秘欢愉便只剩下深深思虑了。
花溪雪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略带一点不置可否的浅淡笑意,迎上范遥关切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轻声只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得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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