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总悟冷眼看着土方十四郎被那老僧几句话就唬得怔忡,唇角一扯,没压住一声嗤笑。
换来的是一记毫不留情的拳头,砸得他肩胛闷痛。
土方从不对他手软,尤其是那时的冲田总悟已不是需要人弯腰照顾的小孩子,他抽条拔节,身形渐长。而土方的拳头也跟着愈发不知轻重。
“好痛啊,土方先生,”他却偏用一副天真腔调,揉着发痛的肩膀,“在佛祖面前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行凶?”
决定来庙里过年,本就是一时兴起,或者说,是土方的一意孤行。
起因是冲田总悟又在学校跟人动了手,鼻青脸肿的被请了家长。土方十四郎刚从几场冗长的会议里脱身,就被电话催来,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煞气恶鬼脸给老师们挨个赔不是。浑身冒黑气的咸蛋黄大侠憋着火,抽出皮带想给这无法无天的小子一点教训,可目光触及对方还在渗血的鼻梁,那动作就僵在了半空。皮带最终软软垂落,没忍心抽下去。
“这回又是为什么?”车里,土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疲惫,“自己数数,今年第几次了?有意思吗?”
冲田总悟闷声不响,任他训斥。多年后他早忘了当初为何打架,他能动手的理由无非就那几个,不值一提,更不愿在土方面前提。
土方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窜起又被强压下。他咬着没点燃的烟,划拉着手机屏幕,低声碎碎念着:“现在的小鬼真难管……老子当年都没你这么混账。”
冲田总悟偏头看向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直到土方十四郎猛地一拍方向盘:“行了!过几天就去这儿!”
“什么?”总悟的兴趣这才提起来,他扫过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偏僻路线,语气夸张,“你是被气出脑瘫了吗土方先生?过几天就要放寒假过年了。”
“闭嘴!必须去!”土方不容置疑地定了下来,根本不管旁边人的哀嚎。
这决定的确像个昏招。当他们站在那座半荒的野古庙前,出来迎客的僧人脸上那点错愕与惊疑,根本掩不住。
“人家肯定在想,这俩疯子,大过年的跑来庙里找什么晦气,”冲田总悟睨着土方阴沉的脸,心情莫名好转,“当然啦,看土方先生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也不敢当面说。”
土方提着大包小包的供品和生活用品,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只余一脸倦怠的无奈。
他们终究还是在寺里住下了。
古寺悬于城郊山腰,除了寻常佛像,也供奉些地方上的先贤。几百年的回廊,平日只回荡着扫洒声和诵经音。在这里,日子被拉得极长,除了听经打坐,几乎别无消遣。
腊月二十九,木鱼声规律响起,香火气混着雪后的冷风在殿内盘旋。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正闲得发慌,见土方他们进来奉香,忙不迭凑上前帮忙,随后便热络地讲起长生牌位上那些名字背后的轶事悲欢。
暮色渐沉,殿内光线晦暗,倒格外适合讲述和倾听。冲田总悟看着土方十四郎被那些俗套故事赚去了眼泪,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手帕,只觉得一种熟悉的荒谬感再次攫住他。
“挺好,土方先生的工资这下有去处了,省得将来老了被骗去买保健品。”趁小沙弥讲得口干舌燥去倒茶的间隙,冲田总悟歪身靠过去,懒洋洋地讽刺。见对方半天摸不出帕子,他啧了一声,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土方十四郎还沉浸在那跌宕起伏的人物生平里,宛如置身在电影院看了场波澜壮阔的电影。他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难得的没有推开冲田总悟。
小沙弥手脚麻利地端着茶水回来,看见两人挨得极近,稍一愣神,又若无其事地坐下分茶点:“光顾着小僧唠叨,还未请教二位施主如何称呼,为何而来?”
土方稍稍坐直,将冲田推离几分,沉吟道:“我是个生意人。他是……”他话音突兀地卡住,顿了片刻,才面色平淡地接上,“他叫冲田总悟,还是个学生。”
冲田总悟的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直了。他盯着土方。
“我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习惯了。”
习惯?冲田总悟看着低头吹开茶叶的土方,心底冷笑。习惯这种不清不楚的相伴?习惯这种漫无目的的叩拜?还是习惯……这样含糊地定义我?
为什么说到我的时候要停顿?冲田几乎想揪住他的衣领逼问。说“收养的孩子”、“同乡的后辈”、哪怕说一句“弟弟”呢?为什么偏偏只剩下一个干巴巴寡淡的名字?
土方先生,这么多年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呢?就这么见不得光亦或是难以言明,让你在佛前都难以启齿?他的心直直地往下坠,砸起一片冰冷的酸楚。
你和姐姐的关系当初又算什么?和我现在又算什么?
太不甘心了,土方先生。明明你给予的已经那么多了,为什么我却觉得越来越贫瘠。
殿内寂静,只有茶水滚过喉间的细微声响。冲田总悟空落落地听着他们再度交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自己内心那片狰狞的裂壑。
这个人,心不够硬,情又不肯给足。冲田总悟见过他太多轻易掉下的眼泪,为几句庸俗的故事就能动容,却唯独在三叶的葬礼上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接手他,不知是谁更倒霉。土方是生意人,游走灰色地带,手段从不温和,对总悟却是关爱宽和,他心知肚明。他也分明感觉到对方近几年的变化,从儿时可肆意打闹,到如今长大后的刻意疏离。他总是被留在空荡荡的屋里,或被遗忘在学校门口,对方总用“忙”来搪塞,回避他的目光,躲避他的靠近。
为什么,土方先生。冲田总悟想不通,如同他想不通姐姐为何匆匆离去,想不通土方为何毅然收留后又对他若即若离。多年积压的沉默与骨子里的暴戾相互撕扯,沉淀成一种晦暗难辨的恨意,缠绕着跪坐在长生牌旁的少年,鬼魅般勒得他喘不过气。
土方正问到寻常人家如何供奉牌位,一转头,撞上冲田总悟直勾盯来的目光。那眼神让土方心里莫名一悚,像很多年前在山里撞见的一只病野兔,红色绝望的瞳孔里透着点疯癫的不正常。
“怎么了?”他侧过头问。
“好无情啊,土方先生。”冲田总悟这次没再若无其事地别开脸。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砸在心上,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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