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当吉田松子知道小银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她花了整整三天试图说服他——会变脸的男人比女人可怕多了。
特别是变完脸连人设都变了的那种。
说服行动从教室到道场再到厨房,偶尔掀开被子还能看见一封情真意切的“劝银时投降书”,书里情真意切洋洋百字,写的全是劝小鬼放下成见重新做人,不然下次她往老哥被子里放图钉的时候就留银时的名。
会变脸的男人可不可怕银时还不知道,但他已经被烦得不胜其扰,只要看见老师的妹妹抱着脑袋掉头就跑,就连听课都比平时认真得多,生怕哪次逃课觉没睡成,还被吉田松子捡个正着。
他合理怀疑吉田松子既不想劝说他也不想放图钉,有人单纯是既不上课也不教课,在这种没什么娱乐的小城镇想找个人折腾一下。
不巧他就是那个倒霉蛋,毛卷卷的脸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欺负。
天也一天天更热了起来。
从七月转入八月的这段时间里,日子倒也还是一样平平无奇,流水似的哗啦啦地过。除了还在成长期的小鬼有种浑身散不出去的躁动,热情连正晒的骄阳都能压上一头。下至挑担买菜的行夫走贩,上至志得意满的武家子弟,大多被晒得抬不起头,从头至脚透着股“虚度光阴”的颓废气。
街头巷尾连关于攘夷战争的话题都少有人提了,好像提上一句战场上的烟尘就会卷过来,平添这种小城市的热浪。
松下村塾的课同样日复一日开着,除了休息日外课室里都是老师温润的教书声,偶尔还有细细碎碎同学间传答案和抄作业的声音——当然后者会被貌似文弱的教书先生武力压制,让小小年纪不学好的小鬼一人脑袋上顶一个大包。
老哥教书的时候吉田松子大多跑到街上去转悠,偶尔也有两三天不回来的时候,其余的时间就抢了银时最心爱的逃课点,坐在树枝上枕着手发呆,或者对着课室的窗户假装听讲。
自从她兴趣从卷毛小鬼身上转移之后,松子和银时偶遇的次数就飞速增加起来——大多是在某颗茂密大树的枝头树杈,被浓密的枝叶一挡,活像一颗树上结出的两个苦果。
“走开,这个地方是我先来的。”
“你来这里之前阿银可是每一根树枝都躺过了。”坂田银时抱着树干不肯撒手。
“是吗,那正好你可以换颗树躺了。”吉田松子枕着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对小银时的抗议一动也不动。
“我才不要,”坂田银时不满,“只有这个位置最凉快,还不会被松阳老师抓到。”
“你这个年纪的小鬼现在应该在教室里而不是树里。”吉田松子斜了他一眼。
“我这个年纪上来才不会把树枝压弯,不像你——”坂田银时下意识回嘴。
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不对,抬眼就看到了吉田松子的死亡凝视,后半截话在嘴巴里转了个弯,识趣地让它扎了个猛子埋进了风里。
但是已经晚了。
就算是从战场上搏杀出来的小鬼,靠着从死人身上捡东西为生,在和活人打交道这方便姑且也只能说上一句涉世未深,比求生欲来得更快的是来自吉田松子的一记飞踹。
从树上落到地下时,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坂田银时听到头顶传来悠悠的话语声: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果子结多了才容易把树压弯~”
啪唧。
一颗青涩的银色果实落了地。
青涩的果实很不甘心,揉着屁股从土里爬了起来,大声宣泄自己的不满。树上的人就噗呲笑着,连带着树枝都颤动一下,仿佛微不可察地向地上的小鬼表达嘲笑之情。
银发小卷毛的不满宣泄得更大声了。
大意是——屁股就是脸面,脸面就是尊严,男子汉的屁股不可以被踹,小武士的尊严也不能丢。
吉田松子也很有同感地点点头。
武士道就是捍卫屁股的尊严。
他们围着一颗树展开的争斗很热闹,松下村塾的教室里此刻也很热闹。银时逃课的地方离教室本来就不远,吵着吵着忘记控制音量,被风一送直往教室里钻,吵架的内容都被一群同窗听了个十成十。
本来夏天就容易犯困,听知识哪有听八卦有意思,一群学生本来就是调皮惯了的,只是面对老师心还有点虚,一只耳朵凭着良心还留在课堂上,另一只耳朵随着本心直往窗外钻,越听越支棱,越听越精神。
已经有好学的人举起了手:“老师,所以武士道就是屁股吗?”
“不是哦。”
吉田松阳笑得很温和,左手拿着深绿色封皮的课本,右手握起一根食指举在脸边,用清润的声音继续说道:
“既然有同学问到了,那我们借机就再上一课——不过在这之前,请大家先等我一下。”
教书先生歉意地笑笑,走了出去,迈出的步子不疾不徐,像是从教室溢出一股微风。
同学们目送吉田松阳离开房间,又窸窸窣窣地一窝蜂跑了出来,挤在廊下露出一颗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从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看见那颗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的树。
坂田银时远远地就看见老师走过来,瞬间噤了声,瞳孔和毛全都炸开,站得比私塾的木头柱子还要直。而亚麻发色的少女则丝毫没有心虚,只是转了个方向,把两条腿从树上耷拉下来,开始饶有兴致地,看戏。
吉田松阳则是在一众学生或期待或好奇的注目下,面带笑意地和吉田松子闲谈两句,又转头看向不省心的银发小鬼,用和教训银时的语气一样温柔的拳头——
把人种进了土里。
然后他走了回来,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讲解刚刚没解答的问题:
“好,那我们继续刚刚的课——来讲讲我心里的武士道。”
“我认为,所谓武士,就是哪怕身体拘于方寸,动弹不得,你的头脑也可以保持在能见到光的地方,你的思想和意志会飞向你目光所及的地方。”
吉田松子看向银时的方向,倒霉孩子身子完完全全被锤进了土里,地平线以上只有一个银色卷毛脑袋,死鱼的眼睛反着光。
“你的灵魂会笔直地向上生长,向着自己憧憬的方向不懈奋斗。”
小银时正拼命地向上挣扎,试图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
“和囿于一方的自己作斗争,和身不由己的环境做斗争。”
小银时胳膊在使劲,试图翘动身周的土块,土壤纹丝不动。
“向强大的自己努力,和弱小的自己和解。”
坂田银时刨累了,他决定和现状和解。
“——这就是所谓的武士。”
吉田松子跳下来拍了拍小银时的脑袋,面露同情:“地里也很凉快。”
“原来如此,这就是武士的含义吗?”私塾的小鬼们眼睛亮晶晶,“既不在于刀剑,也不在于所奉忠的主家——那我们也可以成为这样的武士吗?”
“成为吗,”吉田松阳笑了出来,“大家每天都在努力用功吧,勤奋读书,日复一日地成为更好的自己,在我心里大家已经是立派的小武士了。”
“是这样啊!”学生们的眼睛更亮了。
他们在心里鼓掌,原来武士道不是屁股。
吉田松子也在心里鼓掌,辛苦了,银时。
“你知道吗,以前有人家的蔬果吃不完,就像这样挖一个坑埋在地下,过一段时间挖出来还是很新鲜,”吉田松阳已经带着一群学生重新回到了教室,阳光洒下大片的树荫,带着斑驳的光影投在地面上那个小小的脑袋——和旁边乐不可支的人身上。
松子俯身看向银时,笑:“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水分和生命力都被土壤锁住了,现在整个人激情澎湃。”
“没有哦,是生命力和水分都在流失才对吧。”坂田银时翻着死鱼眼。
“保鲜没做好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啦,不过过一百年就能长成一人高的大树吧。”
“你把人种下去过一百年只能从树下挖出一堆骨头!”
卷毛小鬼吐槽一句后,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和土地搏斗上,咬着牙在地里拱来拱去,脑袋上每一根软趴趴的毛都好像较上了劲。亚麻发色的少女站得脚酸,就索性蹲下来抱膝看着银时,像在看一颗正在破土的幼苗。
“怎么样,只要你求我一句,我就可以帮忙给你挖出来,比挖地瓜还快,相当划算的买卖吧。”松子忍不住发话。
“不要,我自己可以出得来。”银时冷漠。
“啧,”吉田松子注视半天,轻微咋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知道是谁比较温柔了吧,至少我不会把人往地里种,最多一脚给你踹下去,拍拍土就起来了。”
“要不是你松阳老师根本就不会过来好吧,”地里的人扁了扁嘴,“你这一脚可是把阿银踹进了人生的低谷哦,伤害可是比埋进土里大得多的哦,不是拍拍土就能完事的哦——”
“那怎么办,要我带本《JUMP》来安慰你吗?”
“阿银要这周最新期的。”
“敲诈的时候倒是把你的吐槽和傲娇都捡起来啊!”
“我才没有那种东西。”
小鬼要好处的时候倒是挺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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