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隔着好远，千岛白就看到了这位巫女。
春风，樱林，泠泠细雨。
朦胧的雨雾遮掩了远处的青山黛岚，供奉着神佛的高塔于云雾中若隐若现。巫女站立在桥边，手持一把唐伞，身后的神社庄重威严，以香火供奉，散福于人间，却成为了她此生再也逃不开的禁锢。
她遥遥望着千岛白，低眉浅笑着，倒映在青山绿水间，温婉如玉，似垆边女子，皓腕凝霜雪。
可那望来的眼神，却莫名让千岛白觉得悲伤，她不喜欢这样让人心痛的感觉。加快了脚步，将玉藻前归还给她的翠色尺八交到巫女的手上。
巫女接过尺八后隐隐有些失望。穿透层层雨幕来到她手心的尺八带着凉意，无声诉说着他们此后的故事。
“他，没有亲自来吗？”
“玉藻前去了丹波国，过几日就会回来。”
她回给千岛白一个温柔的微笑：“谢谢你。”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千岛白缓缓从伞下抬起眼来，她不知道这座神社里供奉的是哪位神明，只是她一个刚来到平安京不过一两年的外人都知晓巫女应该随神之侧，步入神社就无法与人类相恋，更别说对方还是妖怪。
“你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吗？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有自己的选择。”
“可是你会害了自己害了他。”千岛白不明白，这样一眼就可以望见结果的命运，为什么当局的两人，却迷失在了此处？
雨势渐大，碎玉一般砸向地面，落地时跳跃出小片的水花。
一直似水温柔的她神色突然坚定起来：“你也认为那个人与妖应当站立在对立面的规定是对的吗？进入神社就永远无法获得自己的规定是对的吗？”
“不是……”
巫女的手轻轻滑落，青色的唐伞坠地，溅起的水花泼墨一般为身后的鸟居神社泼上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不过是千万个反抗这样制度的其中一个。”
“人鬼不可共生……”是啊，与玉藻前葛叶在山林中无忧无虑生活那么久的她都快忘记了，这个时代早就不似从前了。她没能及时问银在她坠落后高天原都发生了什么？神明应当平等地爱着众生，草木鸟兽是众生，人类是众生，就算妖鬼也包含在内。她想不明白，那位光芒万丈，温柔庄重的天照大人为什么会立下这样的规矩。
千岛白上前一步，想要为她遮住漫天而降的雨水；她却轻轻摇头退后，雨打湿了她柔顺的墨发，汇聚成一股贴住脸颊，雨水顺着发尾滴落；可她眼神却如此清明透亮，从未如此清醒过。仿佛认定了什么，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即使最后粉身碎骨。
千岛白顿时想到了被人类解救为了人类而修炼的葛叶，都是如此的纯粹，不考虑后果地一头扎进这个时代所设立的深渊中，打破人与妖鬼的界限。
“可是最后…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心难过。”
巫女的目光一下子温柔起来，按住千岛白的手：“你也是妖怪吧，若哪日你也爱上了人类，或许就会理解这样的心情了。”
千岛白心底一颤，声音细小地解释着：“我不是妖怪。”
这个声音太小，淹没于愈来愈大的雨幕中，一阵风来，便再没了踪影。
巫女当然没有听见，只是收好了尺八，微笑着挥手向千岛白再见：“谢谢你来跑一趟，抱歉神社里无法招待你，我们下次再见，妖怪小姐。”
“不要，不要回去。”
千岛白瞪大眼睛望着她，她笑吟吟地对着她，可是眼底却映出了熊熊烈火，与自天而降的滚滚天雷一起，烧烬了他们。
千岛白怔怔地退后，仿佛获得了预知的能力一般，恍惚之中，好似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未来是否准确，但是心底一片冰凉，被雨水浇透的冰凉。她在鸟居外望着巫女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掩上了门，消失在了神社中。
天地偌大，雨水不歇，青山依旧。千岛白孤零零一人站立在雨中，怅然若失。
【四十七】
她想要救下被人排挤的妖怪，救下被妖怪伤害的人类。
自从人鬼不可共生的规定颁布后，人与妖鬼之间的关系越发恶劣，他们视对方如仇敌；妖鬼以吃人为生，捉弄人，杀害人；人类则见了妖鬼就要赶尽杀绝；所以一旦有人妖相恋的事发生，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怒骂，甚至被处死。
千岛白救下的这个女孩，就是要被处死的与妖怪相恋的人类。
夜里，天上挂着尖尖的红弦月。
千岛白是被疼醒的，一睁眼便是满目的鲜血，混着血液的腥甜，还有一缕极淡的樱香萦绕在鼻尖。她想要找到这清香樱花味道的来源时，怀中嘤咛一声，她低头，明眸皓齿的少女泪水遍布，好看的眉紧皱在一处，巨大的悲伤哽在心底，无法言说。
刚才为了救下被人类绑在石柱上即将被火烧死的她，因自己的灵力不足带着少女滚落山崖；幸好有银和玉藻前在她身下布好的结界相护，才可毫发无伤地滚落至地面。
少女根本站不稳，千岛白刚一松手她就跌倒在地上，后退着不去抓住千岛白伸来的手：“为什么要救我？他已经被那些喊着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人杀死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她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守护着身边每一个人；她不管对错，只是相信着在众生之中，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物都是值得被爱的。
四下静谧，只有风拂草木，丛中的虫鸣吱吱。
少女眼中忽地闪过一抹既同情又讽刺是笑：“可我们决定不了的啊。你快些走吧，这附近有人类的村庄，你这样善良不肯对人类出手，他们肯定会杀你的。”
她不肯离开，她看着少女，眼前只她一人，千岛白却透过这样的神色看到了巫女与葛叶：“为什么明知道不可以，还要在一起呢？”
忽然一阵风来，吹落花雨纷纷，千岛白这才发现，她们的头顶有一颗樱树，它生于顽石中，却生得茂盛，毫不吝啬地将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了她们一身。
少女接住花瓣，泪水滴落，望着珍惜之物般将它按在心口：“是爱啊，是非他不可的爱啊。”
最初最初的那一日，有一位树妖见到了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孩，让整个林子的樱花都纷纷扬扬地落下，只为送给女孩一份美丽的礼物。
再回首，云散月明，白花花的月光下，少女倚靠在樱树边静静睡去，从此她的世界在没有了人类也没有了妖鬼神明。
千岛白默默离去，仿佛在远离一个梦，美好又悲哀的梦。
后来她被玉藻前接走，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了。
晨光熹微，花香盈袖。她问正在花丛中画画的玉藻前：“人间什么时候有的这样规定？人鬼不可共生的规定。”
玉藻前手腕微怔，迟迟没有落笔，他看着她轻笑：“不过是高天神明为了自身利益而设立的一个游戏罢了。”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高天原，他们不会这样做的。”她又想起了千年前的时光，高天原的大家都很温柔，而且那时的人间根本没有这样的规定，人类鸟兽妖鬼魂灵可以自由相处，只有危害人间与人妖平衡的恶鬼恶神才会被绞杀，高天原的神明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玉藻前在刚画好的鸟居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他放下笔望着在晨间还不算太耀眼的太阳：“你不知道吗？如今的高天原已如千年前的高天原，天差地别。”
犹如一道响雷在她头顶轰然炸开，时光轮转，再次将她带往那日的刑神场。
皲裂的地面、与八岐大蛇对峙的须佐之男、双手凝结着法力苦苦支撑着高天原不再坠落的天照，还有站立在一旁的月读，他似乎是笑着的，嘴角微微上扬，淡定地观望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