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報復とは終末か？

1983年6月，波塞冬号从纽约港出发。

……这应该是一趟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旅行。

早上七点，德鲁贝起床洗漱，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饭；八点出门，坐员工的顺风车来到纽约港；八点半登上渡轮。波塞冬号的船员友善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在这艘渡轮上效力的老船员对希梅尔家的德鲁贝先生已经很熟悉了，他经常会坐上波塞冬号去往世界各地，有时候是要去做生意，毕竟是个商人，在另一些时候，没有公务的德鲁贝先生会坐着这艘船去旅行，像是在寻找什么。船员偶尔开玩笑似的问他是在寻找宝藏吗？德鲁贝会笑着回答：我在等待朋友。

八点四十五分，波塞冬号离开了纽约港，准备进入大西洋。

在船舱里的德鲁贝把那封信翻了出来，那是妈妈在一天前寄来的家信，上面只提到了一件事，他的祖父病危，希望他能赶快回来见老人最后一面，也好让老人走得安稳。

德鲁贝有些忧虑，自幼祖父便对他十分宠爱，关系十分亲近，如今老人病危，他自然急着赶回去。

“砰咚——”德鲁贝听见了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起初他以为是谁的东西掉了，正打算出门看看，大副敲响了他的房门。

“抱歉，刚才那声巨响没吓到你吧？”大副米扎艾尔先生习惯性地压了压帽檐。“船长让我过来问问你。”

“是出了什么事吗？”

“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现在几个兄弟正在打捞。”

礼节性的问候过后，米扎艾尔转身去忙别的了。出于好奇心，德鲁贝走出房间，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观光甲板上，那里正有几个水手在作业。六个水手齐心协力从水下捞出了阻拦船只航行的那东西——是一具棺材。甲板上的几个游客被吓了一跳，但也有胆大的凑过去看。这是一具很漂亮的棺材，金属制的外壳，在阳光下闪烁着海洋的色彩，棺椁上雕刻着花纹与死者的姓名，周边的游客都不认识棺材上的文字，也就无从知道都写了些什么。

一个水手拿过撬棍，撬开了顶盖，那对相拥的男女就此暴露在阳光下。

他们的皮肤苍白，却还具有活性，仿佛仍旧呼吸着，就像是活人，身上穿着华丽的古代服饰。这般诡异的场景让在场的游客们都议论纷纷。

德鲁贝看清了他们的容貌，一种难以形容的伤心忽然涌上了心头，他说不上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有人试探过了棺材里的那对男女，没有呼吸和脉搏，死了不知几时。海员或多或少都有点迷信，毕竟大海的无常让他们不得不把命运交予神鬼之事，捞上来棺材本身就已经很不吉利了，这两具尸体似乎更印证了他们的想法。水手们连忙关上棺材，打算把它扔回去。这时德鲁贝却拦住了他们，说把棺材放到我那里吧。

“您认真的？希梅尔先生？”

“我是认真的，就算真有什么诅咒，有我顶着，这就不会担心了吧？”

“成。”水手们答应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船员把棺材扛到了德鲁贝所住的船舱，暂时存放。

当晚便发生了怪事。

德鲁贝从餐厅那边拿了晚饭回来吃，回到舱室里，却发现那对男女正无声无息地坐在桌边，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出乎意料的是，德鲁贝却并不害怕。

他把餐盘放到桌上，像是对待老朋友那样，问道：“你们也要吃吗？”

说完后，德鲁贝就笑了笑，真是像傻瓜一样的行为，死人怎么会说话呢？但他还是又去了一趟餐厅，回来的时候发现餐盘里的晚饭少了三分之二。

“是你们吃了吗？”

没有回答。

德鲁贝也没有再执着，他吃掉了剩下的部分。

晚饭时间过后，德鲁贝得了空仔细观察那具棺材，他认识上面刻着的文字，是两个名字：

纳修&梅拉格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直至躺在床上，德鲁贝都确信他们两个就坐在那里。

德鲁贝开始恍恍惚惚地做梦。

他变成了一名为国王效命的骑士，他还有忠诚的天马作为伙伴。

梦里的国王以一种小孩子式的别扭口吻对他说，梅拉格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远处，美丽的祭司只是对他露出了神秘而亲切的微笑。

下一秒，战争摧毁了这一切，内战迅速撕裂了这个国家，给所有人带来了难以弥合的伤痛。

因为不想和昔日的友人刀剑相向，所以选择去往无归的命运终点，去打一场根本赢不了的战争，并凄惨地死于挚友的背叛——这是某人为他的命运所书写的结局。

德鲁贝被惊醒了。

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张熟悉的美丽面庞，女人闭着眼睛，神态静谧……背后好像也有人。

这时他才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两具尸体。

他坐起身，透过舷窗，看到外边正在狂风大作，暴风雨让波塞冬号有些颠簸。德鲁贝听见了一种似有若无的悠扬歌声，曲调空灵而深邃，他分辨不出来都在唱些什么。他蹑手蹑脚地绕过他们两个，似乎是在怕自己惊醒他们。穿着睡衣的德鲁贝打开房门，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所有的房间都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年轻人打了个冷颤。

船员呢？船员哪里去了？

如果说乘客需要睡眠，房间不开灯情有可原，可是走到现在他没看见一个值班的船员。德鲁贝下意识地随手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没人。

现在事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德鲁贝挨个开门，还是没有人。

就好像这艘波塞冬号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和那两具尸体。他想起自己之前曾经和船员说过的玩笑话：我在等待朋友。

想到这里，德鲁贝忽然不怕了。

不知为何，他足够确信，纳修和梅拉格（他觉得这就是两人的名字）不会伤害他。这么想着的德鲁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发现他们两个从床上坐起来了，互相依靠着。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弯下腰，拥抱了他们两个。他嗅到了尸体身上深深的、幽冷的海洋气味。不免想到，你们又等待了多久呢？

“来吧，让我们继续睡觉吧。”他说。

他把梅拉格抱到了里侧的位置，自己睡在中间，纳修睡在外侧，以这种三明治一样的姿态睡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船上还是空荡荡的，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似乎久到德鲁贝自己都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波塞冬号正在潜入水下，它似乎正在被一种奇妙的力量保护着，无数鲨鱼在船的周身游弋着，像是一群卫兵。他看见纳修和梅拉格在房间里飘了起来，如同随着水流游动着的鱼儿，那幅场景具有某些奇异的美感。

南向洋流停止了，波塞冬号到达了极深的海底，只有一线光明可以到达这里。

辉煌壮丽的神殿出现在德鲁贝的视野里，来自千年前的琼台玉宇构造了这片海下的大西洲。

“你们是想要邀请我去那里做客吗？”德鲁贝像是着了魔般问出了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那两具尸体像是活过来般，伴随着飘忽的海流向前走动，他们睁开了眼睛。

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那是我的回忆。

在海底至深之处，在这连太阳的光芒都几近无法到达的地方，德鲁贝想起了自己的前一段人生，他几乎快要忘却了现实的一切。

纳修微笑着牵住了他的手，梅拉格走在前方，他们踏上阶梯，前往神殿。

男人不后悔过去的自己为此献出生命，他只遗憾于没能见到兄妹俩最后一面。原来是这样啊……德鲁贝恍然明了，过去的玩笑话更像是命运的驱使。

我在等待朋友。

我在等待你们。

许久未见的、亲爱的朋友们拥抱了他，在这个迟来的怀抱里，德鲁贝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

****

“醒过来了！”“快、快……去喊医生过来！”“医生！医生！”

德鲁贝睁开眼睛，在医院里，所以为什么是在医院里，他想到。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经过医生确认，德鲁贝的情况完全没问题了，他的家人才放下心来，然后便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另一个故事。

德鲁贝在波塞冬号即将到站的时候意外跌落水里，还是大副一马当先地跳进去把他捞了上来，紧急抢救后便送往医院，好在船长和德鲁贝是老相识，自然有他们家的联系方式，这才会及时赶来。

正赶上只套着一件海魂衫和热带短裤的大副米扎艾尔先生从门外走进来。

“噢！你醒了啊，我刚才回船上换了身衣服，想着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看来没呛多少水。”

“谢谢你，棺材的事情——”

“棺材？什么棺材？”米扎艾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见了吗？还是他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又足够确信这都是真实的经历，还有他们最后对他说的那些话语。

“不，没什么，当我说了句胡话吧。”德鲁贝只是笑笑。

年轻人恢复得很快，更何况他只是呛了几口水，下午德鲁贝就去看了祖父的情况，老人回光返照，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他小时候的事情，祖父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德鲁贝愣住了：“我之前迷迷糊糊地总是梦见你遇见了海难，葬身海底，但是你现在平安地回来了，你有两个很好的朋友啊。”

一周后，德鲁贝的祖父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参加完祖父的葬礼后，德鲁贝又陪妈妈待了几天，和妈妈聊天时谈到了在波塞冬号上的奇遇，他不怎么会讲故事，讲得七零八落的。

然而妈妈却有些惊讶地问他：

“德鲁贝……你怎么哭了？”

“我之前做了个梦，我见到了久未重逢的朋友，是一对兄妹。纳修问我：‘德鲁贝，你要去哪里？’我说我要跟着你们走，我们已经分别太长时间了，我不应该那么做的……我不应该扔下你们。梅拉格笑着说道：‘你再想想，德鲁贝，事情不是这样的，能够和你再度相遇已经足够幸运，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获得了一段新的、足够幸福的人生。再也不会被他人背叛，也不必为我们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然后我想起来我还要回家见爷爷最后一面，还有现世的家人在等着我。”

“所以我说我要回家了。”

“他们微笑着向我告别，化作了海中的泡沫，连同那座辉煌壮丽的神殿也消失不见。”

“真的是、真的是……好寂寞的一个梦啊，妈妈。”

——全文完——

■德鲁贝·希梅尔（Dorube·Himmel）：29岁，是德国人，平日里在美国工作，在一家收益不错的金融公司任职。家族似乎很有历史底蕴（？）。

想来想去偏现代的背景还是给猫捏造个姓氏比较合适。

Himmel，德语里的“天空”。

前世故事背景和另一个短篇有关，详见专栏里另一个短篇合集《昔日是海，今日是尘埃之海》中的德鲁贝篇。

TIPS：

1.不完全是原作背景，偏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