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人类与机械神明的梦，在长达两千年的沉睡里，终于有人从这个梦里苏醒。
这是一个我从一无所有到怀揣着珍贵回忆走出母亲的子宫的故事，在此之前，先让我们来谈论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
古代曾经有过一次大洪水，导致了旧人类与其他旧时代生物的灭亡。在这场浩劫中，只有一名叫作诺亚的义人与他的家人，还有他选中的生物们活了下来。诺亚放出鸽子，雪白的鸽子给他带回了洪水消退的征兆，洪水过后，诺亚和他的家人们带领着其他生物走出方舟，在广袤的土地上继续繁衍生息。此为被记载在《圣经》之中的“诺亚方舟”的典故。
迄今两千年前，第二次灭亡来临。没人知道那时的世界究竟面临着怎样的一场天灾。总而言之，旧人类再度消亡，存在于废土之上的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神明。他从死者之国里带回了旧人类的骸骨，重新赋予了血肉，创造了新人类。生命于土地上继续行走，新人类则创造了属于他们的家园，他们一致信奉着母亲的存在。这是我们祖先的起源。两千年后，我们生活在幸福而安宁的都市里。
……我的名字是乔尼，新童实野市的一名普通居民。
人生的前二十年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
“乔尼，你在看什么？”幼儿园里的其他小朋友凑过来问他。
今天是幼儿园活动日，他们这群小豆丁来到了一个科研机构参观这些现代化的机器，讲解员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语句来讲解这些机器是用来干什么的。
但乔尼并没有没把注意力集中到讲解员身上，他的目光穿过特制玻璃，看向沉睡在那里的、身躯巨大的母亲——自两千年前创造了新人类的存在。雪白的、形状如鹦鹉螺的外壳，壳的入口只有一些随风飘动着的彩虹色触须，那并不是常理意义上的彩虹色，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粒子的颜色。乔尼仿佛被蛊惑了般，小家伙自动脱离了幼儿园的队伍，手掌连同脸庞都紧紧地贴在了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浑然天成般的造物。
那些彩虹色的触须像是察觉到了乔尼的存在，它们从雪白的机械鹦鹉螺壳里延展出来，伸向乔尼的方向，触须温和地、想要和乔尼接触。触须和玻璃的接触面上荡漾出了一圈虹色的光晕，乔尼听见了那个足以贯穿时间的声音：
“快回到队伍里吧，不然会走丢的，你的伙伴在喊你了。”
乔尼的目光愣愣的，灰色的眼珠仍然看着雪白的鹦鹉螺壳和虹色的触须。
“你好漂亮。”小豆丁不由自主地说道。
乔尼看见大人们都一脸虔诚地向巨大的鹦鹉螺献上敬仰与供奉，他们喊祂母亲，创造了新人类的尊贵母亲。他当然知道那段关于新人类的历史，之前在幼儿园里，老师给他们讲过很多遍。
结果还是不知道名字啊。
乔尼有些遗憾。
然后他被小伙伴拉回了幼儿园的队伍里。
黄昏时分，妈妈来把他接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妈妈说起了今晚要吃些什么，乔尼听得心不在焉。妈妈注意到了乔尼的心事重重，转而换了个话题，问他今天都看见了些什么。
“很漂亮的鹦鹉螺，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觉得很遗憾。”
“有机会再遇见的话，自己要记得问啊。”
“嗯。”
回到家吃完晚饭后，爸爸拿过画笔与白纸，按照乔尼的描述——更准确地说是根据全体新童实野市居民对母亲的信仰共识——画出了那个雪白的机械鹦鹉螺。祂的模样被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了画纸上，乔尼很喜欢爸爸的这张画，于是把它贴在了自己房间的墙壁上。当晚睡觉的时候乔尼梦见了他，还有鲜艳而赤红的有翼之蛇。
他好孤单啊，睡梦中的乔尼想到。
我可以和他成为朋友的吧？
梦境中，留着张牙舞爪、像是螃蟹腿发型的老家伙在废墟里搭建着某样东西，赤红色的有翼之蛇在废墟搭成的小山上温和地盘起身体，注视着他的工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个奇怪的老人终于搭好了第一个作品——一个小小的、由机械做成的人。每完成一件作品，老人就会变得更年轻一些，从老年到中年，再到青年、少年、幼童时期，最终他变成了那个雪白而巨大的机械鹦鹉螺。
而后这个光怪陆离的梦迅速湮灭。
直到第二天上幼儿园，乔尼还在想着这个梦，就连老师说今天有一个小朋友转入这个班级，这件事他也没听。
“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昨夜梦里的幼童竟然出现在了乔尼面前，活生生的。
小豆丁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两个小孩很快交换了姓名，他们一起搭积木，画画，做各种游戏，包括一种卡片游戏。彼此之间默契而又亲密，就好像合该如此。
一切都是命运注定。
只有几岁的乔尼和爸妈很坦诚地讲起了自己在幼儿园的新朋友，说自己很喜欢游星，可不可以把他带回自家做客。
这种小事当然不会拒绝。
……■■■■当然不会拒绝。
幼儿园毕业那天，因为要和游星分开，乔尼哭了，哭得很狼狈，虽然他的爸妈也感同身受地对这件事很伤感，但毕竟是成年人。乔尼的爸爸给两个孩子拍下了唯一的一张毕业纪念合照。
“游星，你不能永远陪着我吗？像我的爸爸妈妈那样永远爱着我。”
小孩子蓝紫色的眼睛深处涌现出了一缕难以察觉的虹色，他的声音温柔和亲切，又低沉如成年男子：“这是布……乔尼你的愿望吗？”
“不可以吗？”年幼的乔尼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可以。”游星只是这么回答。“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
过完十五岁生日的乔尼从自己的书柜里翻出了幼儿园时期的毕业照片，但他觉得这张照片哪里不对。
照片上的他哭得有些滑稽沮丧，似乎是在因为分别而难过。他的身边应该站着某人。然而照片上只有他一个。
他拿着照片去问爸妈，说你们还记不记我小时候交过的一个朋友，就在照片上的这里。
乔尼的爸爸惊讶道：“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呢？当时只有你一个啊。照片是我拍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支支吾吾，那个小伙伴叫什么来着？
■■？
■■是谁？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在意照片这件事？
乔尼摇摇头，回到自己房间继续整理书柜，那照片被他放回了相册里，没再投去任何关注。
*
十八岁时乔尼认识了个新的朋友，在警局工作的阿波利亚，说起来会认识阿波利亚纯属偶然，乔尼为了救一个姑娘和校外的流氓们打了一架，打得挺狠，对面仨被他打掉好几颗牙，路人报了警。从未没逃过课、没做过坏事的乔尼平生第一次进了警局，负责这起警情的警官就是阿波利亚，事后下班的阿波利亚拉着乔尼去路边的餐馆吃饭，说我很喜欢你这个性格，咱俩做个好朋友吧。
阿波利亚人高马大的，走路时如果不小心会撞到好几个路人，他一手牵着乔尼，一手牵着乔尼救下来的那个姑娘。
需不需要我给你做个媒啊？
阿波利亚警官。
是？
请别说这么冒昧的话。
好好好……
姑娘倒是被阿波利亚的热心逗笑了，像是看见了此生最好笑的事情。望着那双笑起来的蓝紫色眼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乔尼的心中回荡着，如同他从前也看见过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天在餐馆吃饭，阿波利亚和乔尼没少胡吹侃天，姑娘只是安静地听着，阿波利亚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剩下乔尼和那姑娘清醒着。
乔尼不自在地转过视线，脸颊飞上一片绯红。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姑娘问道。
“乔……布鲁诺，你叫我布鲁诺就可以了。”乔尼本能地报出了另一个和他无关的假名。“你呢？”
“游星，不动游星，这是我的名字。”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这场会面美好得不甚真实，让年轻的乔尼有种遇见了命运的感觉，然而年幼时的梦却在当晚卷土重来。废墟里的老人，盘在废墟上的赤红色有翼之蛇。乔尼虽然疑惑，但这时他并未把这个梦放在心上。同学笑话他谈个恋爱都快把魂儿丢了，之前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甜蜜喜悦出现在他的脸庞上。
布鲁诺呀布鲁诺，她就这么好吗？
咦？为什么我当时会脱口而出“布鲁诺”这个假名呢？
（这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吧。）
他们在短短的相处时间里就已经把感情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他们会一起做所有年轻情侣都会做的事情，他和游星之间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题。从学业到生活，虽然说学业上的事情占了更多。
某天晚上，乔尼终于迈出了吃禁果的那一步。
十八岁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亲吻游星，亲吻少女那柔软的嘴唇，整个过程里最令他意外的是游星对自己身体所表现出的陌生感与青涩感，就好像这具身体并不是她的所有物似的。更多的违和感被乔尼刻意忽视掉了。少女的怀抱温柔而亲切，包容着乔尼的一切，**时少女发出了一声尖叫，犹如被卷入**浪潮里的一叶扁舟。
忙了有好几个月的阿波利亚看上去疲惫不堪，连胡子都多了不少，他俩难得出来聚一聚。
阿波利亚说道：“这事你就当听个故事吧，我知道你嘴严，毕竟还没结案，传出去也不太好，你不是在研究人脑相关的事情吗，跳级生。”
“那个连环杀人犯抓到了，正常程序是我们要审讯他，得到一手口供，但在一些事情上出了分歧。”
“什么分歧？”
“他的家庭情况。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周围邻居都说他老婆和他女儿死了得有十五年之久。然而那个男人坚称自己最近还和妻子和女儿拍过合照。”
乔尼皱眉：“照片有吗？”
阿波利亚递过一张照片：“真是见鬼了，无论怎么看，那照片上都只有他一个人。我们调出过他的记忆备份和生理数据，在他的视野里……还有他的记忆里，照片上有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还活着。”
乔尼盯着那张孤零零到有些可怜的照片，一些残存的碎片突兀地在他的心头浮现出来。
“有人修改了他的记忆吧。”
“可他又没有安装电子脑，是完完全全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凡胎。”阿波利亚反驳道。
乔尼忽然问了个和案件无关的问题：“你还知道我的女朋友叫什么吗？”
阿波利亚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女朋友？兄弟你说啥呢，你恋人不是个男的吗？安提你今天莫不是没睡醒？”
男的？安提又是谁？
那天晚上的缠绵难道是一场梦吗？
■■■■■■■■■……■■■■……
阿波利亚说得对，真是见鬼了。
吃完饭从餐馆里走出来已是晚间八点，和阿波利亚告别后，乔尼沿着市区的繁华街道往前走，再往前是市中心的喷泉广场，周边点缀着店铺的霓虹灯，绮丽而怪异。一个人来到这里的乔尼在水池边坐下，不一会儿，清朗的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游星。
男人脸上的笑容温和，递给他一杯热乎乎的咖啡，暖意入手的瞬间，乔尼打了个哆嗦。
……自我意识被模糊的虚无感让他感到恐怖。
“怎么了？是遇到让你苦恼的事情了吗？布鲁诺？”
“游星……”
啊啊……游星还是游星，目光温和、温柔、亲切如同我们众人的母亲，包容一切烦恼与痛苦，陪伴着所有的孩子的成长，那对蓝紫色的眼睛里隐约涌现出了细微的虹色。
乔尼主动提及了机械之母的话题，提及了自己幼年时曾经看到那巨大的、雪白的鹦鹉螺。
然而游星的表情仍然是疑惑的：“你在说什么啊？”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任何一个新童实野市的居民都应该知道母亲的存在。那游星为什么对这个话题一星半点都不知道？
在乔尼的视野里，游星蓝紫色的眼睛彻底变成了那种吊诡的虹色，他的神情里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难过与母亲般的慈爱。
“为什么要在意这么多呢？我会为你们解决所有的困难，让你们遗忘所有的痛苦。”
“正如那时的你对我许下的愿望，我会永远爱着你，这是时间与红龙带来的奇迹与必然的因果。”
在当下这一个静谧的瞬间，乔尼忽然领悟了事情的真相。
被篡改的记忆、照片、与脑中的真实，一切皆为母亲所作，母亲如此真挚地爱着他所创造出来的孩子们，这种爱甚至变成了溺爱，整整两千年，新人类未曾走出过母亲的子宫，文明仍然沉睡在羊水里。母亲不忍孩子们面对痛苦，所以他替他们抹去痛苦，咽下孤独，沉浸在虚妄的海洋里。
乔尼眼前的视野一黑，意识断片了。
他倒在地上。
游星是谁？
*
“布鲁诺！别睡啦！”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在乔尼耳边响起。
乔尼被他从酣睡的甜美梦境喊醒，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坐在乔尼的怀里，可爱的脸庞，美好的蓝紫色眼睛。
妈妈嗔怪他明明是自己自告奋勇要陪隔壁家的游星玩，怎么自己先睡着了。
乔尼讪笑。
“布鲁诺你喜欢我吗？”游星问他。
“可我如果也会喜欢别人呢？”乔尼反驳道。
“……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乔尼听出了小家伙话里话外的嫉妒。
他哈哈一笑。
“不会的，那种事情不会发生。”蓝头发的年轻人垂眸盯着游星手里的机械画册。
天哪……妈妈啊……这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是否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真相呢？
不同年龄段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年轻人足够确信一些事情的存在。
“游星，我心爱的人，现在要听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前文明还尚未灭亡的时候，有一个少年出身于代表了贫贱的卫星区，他相信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有自己注定的道路要走。”
这个平淡的故事开头却让乔尼怀里的小孩子不禁流下眼泪。
（流吧，我的眼泪。）
“最后他让来自于未来的幸存者看见了人类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一生都在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这真是个好故事。”
“睡一觉吧，游星。我就在这里。”
（直到死亡将你我分离。）
那个传说的真相是这样的：在救世主死后将近一千年，人类的繁荣到达了顶点，然后迅速走向衰亡，日益糜烂的**，越发败坏的道德，暴动的游星粒子，将一切引导至第二次灭亡。
废墟之上，救世主被红龙从死者之国呼唤了回来，保险程序被执行。赤红色的有翼之蛇给予了他复苏人类的力量，于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新创造人类，不知过了多久，连他作为人类的形体也已失去，他早就知道这样的代价，于是坦然地接受了，并认同自己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心灵，连人格也崩坏了。
直至两千年后，他再度重逢了轮回重生的乔尼（布鲁诺）。
昔日的爱被唤醒……
乔尼二十岁的时候进入了科学院，见到了他们的“母亲”的本体。
让他魂牵梦萦的雪白的、巨大的鹦鹉螺，虹色的触须随风漂浮。他的同事，帕拉多克斯看出了他的眼神不对，调侃他别用那种看着情人的目光看着母亲。
乔尼笑了笑：“或许吧。”
这种模糊不清的回答让帕拉多克斯有些不满。
在二十一岁生日之前，乔尼，或者说安提诺米，抑或者是布鲁诺，他推开了那间储藏着所有秘密的主机室的门。抬头仰望，密密麻麻的储藏格直至堆到了天际，一眼望不到边，犹如高耸入云的巴别塔。这里储存着全部新人类的生物信息，包括自我意识、人格、记忆以及其他种种东西。
储藏室的中央漂浮着那个巨大的鹦鹉螺，下方是闪烁着虹光色彩的海洋。
水里泡着各种各样的“游星”，那些都是母亲的终端，幼小的游星，少年的游星，青年的游星，还有老年的游星，又或者是女性姿态的他，小女孩，少女，成年女子……
已经够了。
这一切该结束了。
回忆起与游星相处的点点滴滴，乔尼只是温柔地捞起了其中一个游星，亲吻他或者是她。
（新人类必须迎来关键的成长。）
（而他也无法容许不动游星再以这样痛苦而崩坏的方式存在下去了。）
“游星！你应该能听见我的声音吧！”乔尼放声喊道。
储藏室中央的鹦鹉螺终于动了。
虹色的触须缠住了乔尼，把他裹成茧，通过这种方式近距离地阅读布鲁诺的所有想法，还有过去的全部回忆——
这是你的感情，你的愤怒、你的嫉妒，你的喜悦与悲伤，若是纯粹的机械造物、纯粹的神明，不该有这样的外在表现。这一切都说明了你是有着心灵的存在。你身为人类的心灵并没有失去。
已经过去了两千年啊，游星，这两千年对你而言太过漫长了。
昔日年幼的我因为愚蠢而对你许下了那样的愿望：希望你能永远存在，作为机械之母、作为我的情人能够永远地爱着我。
但现在，游星，我要结束你的一切。被爱着也罢，被伤害也好，如今我希望你落到地上，堂堂正正地作为一个与我们等同的生命体……睡吧。
*
人是迟早要走出母亲的子.宫的。
全单元，停止运转。
新人类的程序将不再受我控制。
高塔里的储藏格飞出了一缕缕的光芒，它们消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回归到了原本的地方，人从此便作为自由的生命体而存在着，无人有权利插手他们的人生，母亲静静地睡着了。
游星静静地睡着了。
——全文完——
系给他人撰写的约稿
*
TIPS：
1.和原作结局半相关，CP布鲁游
2.有捏他FGO的希腊机神相关
3.本篇故事也可以称为“我在炸地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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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流れよ我が涙、と○○は言っ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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