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管思青终于知道那个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她绷着脸，嘴唇紧抿，眼皮狂跳。不知是不是发烧的原因，连额角都在跟着抽筋。
医生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她谨慎地打量着管思青，看见这个相当漂亮的姑娘严严实实的羽绒服下摆外，露出一截光裸纤细的小腿，在零下的天气里，只穿了双单鞋。
这到底是冷是热？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你的狗？”
管思青微微一笑，语气微凉：“反正不是她的。”
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她向医生递上自己的电话：“我这几天在这里等她，万一我不在，您看到她的话麻烦联系我。”
医生点头，指了指角落的一排座椅：“你可以在那休息会儿。”
管思青从善如流地坐下，看着医生继续忙碌。
带宠物来就诊的人不少，有些输液，有些做手术，还有身体不适被主人抱来检查的。管思青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这和人类的医院何其相似。
一样暗潮汹涌，一样众生百态。
她闭上眼，那只萨摩耶的样子又悄然浮现。
管思青心中郁结。
她这人没别的本事，从小到大就是责任心强，在心里承诺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她没能力把狗送到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至少……也不能让它当血狗。
她必须把狗要回来。
京城这么大，也许“猫狗双全”再也不会来这家宠物医院，她只能赌。
当晚，她在医院坐到医生下班，无功而返。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赶着最早一班地铁来到宠物医院门口。
首都时间六点半，天色尚黑，寒风萧瑟，路边只有几辆卖早餐的小车。管思青揣着手站在墙边，尖瘦的脸埋进高领毛衣里。
她这几天没有休息好，眼下一片淡青，因为熬夜，脑仁隐隐作痛。
她其实不抱希望。
但，大概是上天会眷顾善良的人。
早上七点半，当街上出现第一批上班族时，管思青看见了一个遛狗的女人。
她穿着厚衣服，针织帽遮住了半张脸，牵的狗也不是萨摩耶。但只一眼，管思青就认出了她。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拔足奔上去，脱口而出一句：“站住！”
“猫狗双全”小姐也看到了她，然后——她跑了。
这一跑让管思青更加愤怒，她扯开长外套的拉链，让自己更方便大步流星地追。
于是清晨的街道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两个女人和一条狗，两前一后彼此追击。
对方牵着狗毕竟不方便，管思青很快占据上风。
她伸手一把拽住女人的衣袖，厉声质问：“你把我的狗呢？”
“猫狗双全”见自己被抓，也不再挣扎，只紧紧牵着自家的狗站在原地，和管思青僵持着。
管思青面无表情，再次追问：“狗呢？”
女人不说话。
管思青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带它去卖血？”
“我没有。”女人否认。
管思青不想和她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争论：“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养的狗是狗，捡来的狗就是货物，对吗？我不和你吵，你把狗还给我，我不给你养了。”
女人沉默片刻：“丢了。”
“我没功夫和你开玩笑，”管思青咬紧牙关，“你再这样，我就报警。”
女人抿抿唇：“确实丢了。那只狗很聪明，它趁我不在家，自己打开门跑出去的。”
管思青气笑了：“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养宠物后给家里安了摄像头，可以给你看。我承认，之前骗你是我的错，但是这事我说的是真的。”
管思青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脑子被无数问题填满。
所以，狗丢了？丢多久了，跑去哪了，现在……还活着吗？
最重要的是，京城这么大，她现在又该上哪去找一只狗？
她咬牙切齿：“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不要再骗人，不然我们就警察局见。”
管思青用了十分钟问清楚那天之后发生的事。
简单来说，萨摩耶被“猫狗双全”带回去，本就是用来牟利的。
她自家养的狗曾经得过病，当时找合适的狗献血费了“猫狗双全”很大劲，那也是她第一次了解宠物血库对血液的需求之大。
然后，她就遇见了发布无偿领养帖的管思青。
一开始，她是单纯想给自家狗找个玩伴的。
可是当她带着萨摩耶去体检后，当她得知这只狗的体重恰好满足献血要求时，她忽然就起了别的念头。
反正……这是没人要的流浪狗。
更何况，养一只大型犬要费很大精力，萨摩耶又属于需要娇生惯养的犬类，偶尔去献献血，也算是物有所值，不是吗？
当然，这些想法并不是“猫狗双全”亲口说出来的，而是管思青听着她含含糊糊的说辞，自己猜到的。
她还在低烧中，已经没力气和这人吵架，听完前因后果，压着火气问：“然后呢？”
“你那只狗很聪明，我第一次带它献血后它没什么反应，可是当天晚上它就跑了。我当时在洗澡，出来后只看到大门是敞开的，查了监控才确认。”
“往哪跑了？”
“这我真的不知道。”
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管思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临走之际，看到女人脚边的大狗。
它很乖，哪怕主人没有带着它散步，也一直安静地蹲坐在旁边等待，看得出脾气很好。
“猫狗双全”见管思青盯着自己的狗，立刻挡在它面前，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管思青面带嘲讽：“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我是替它惋惜，这么好的狗摊上你这种主人，真可悲。”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长长的衣摆被狂风掀起又砸落，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
管思青在发愁。
茫茫人海，她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了。
她将附近的街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有流浪狗的迹象，问了一圈，也没人看见过一只萨摩耶。
管思青揪着头发，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后悔了。
她不该那么草率，不该那么急迫，她痛斥“猫狗双全”不拿流浪狗当回事，可是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说到底，她也没有多重视这只捡来的萨摩耶。
管思青去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刺骨的冷水让滚烫的脸稍稍降了些温，她木然地走到地铁站，准备直接去影视基地。
到剧组时时间还早，群演的大多数时候也是在等待，管思青再次换上夏装，在角落席地而坐，掏出随身携带的黑色小本规划接下来的工作。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嘿！”
管思青抬头，看见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笑容明媚、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这张脸有点眼熟。
管思青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不是昨晚和自己搭话的群演吗？
“你好。”她礼貌笑了笑。
“你回来了，太好了，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嗯……昨天有点事。”
“什么事呀，那么着急？连工资都不要了。”
这姑娘还挺耿直。
管思青失笑。
女孩似乎也不在意管思青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对了，我叫霍明朗。”
“很好听的名字。”管思青伸出手和霍明朗相握，同样报上大名，“管思青。”
相识之后，就是普通的寒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霍明朗性子很开朗，拉着管思青扯了很多。管思青得知她是本地人，因为喜欢演戏，常年混迹在各大影视基地找活干。
说完，霍明朗问她的情况。
管思青说：“我是外地人，在这里上大学，念完书就出来工作了。”
“那你是科班出身的？”
“是的，我学表演。”
“大神！”霍明朗夸张尖叫，“我混了这么久，还没遇到过正儿八经的演员呢。都跟我一样，野路子。”
管思青笑笑：“哪有什么正不正经，我也只是一个打工的。”
“肯定是不一样的，以后我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请教专业人士了。”
静了静，霍明朗问：“你昨晚走的时候说是找狗？出什么事了？”
管思青犹豫了一下，将萨摩耶的事情告诉她了。
“什么？”霍明朗眉毛一挑，面色愤慨，“太过分了，她还是人吗？”
管思青缓缓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狗，那只狗以前应该是家养的宠物，我担心它在野外活不下来。”
“你别急啊，让我想想，东城……你去附近的宠物医院问过了吗？”
管思青点头。
“流浪狗收容中心？不行，你还是期待狗不在那儿吧，谁知道会怎么处理。”
管思青心情有些沉重。的确，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
两人陷入沉默。远处，副导演拿着大喇叭喊人。
她们要开工了。
管思青叹了口气：“我做了一个寻狗启示，一会儿忙完就打印出来，在那里贴上。”
霍明朗偏头看她。
今天日光极清，管思青的脸几乎在阳光下白到反光，她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可她做的每件事都在实实在在地耗费时间精力。
她问：“如果找到了呢？你要重新给它找领养吗？”
管思青沉默一瞬，摇摇头：“我信不过别人。”
这就是要自己养的意思了。
霍明朗开玩笑道：“那你做好准备哦，萨摩耶挺难养的。”
管思青笑了笑：“借你吉言，希望我真的能成为它的主人。”
她们并肩向片场走去，霍明朗故意落后半步，悄悄观察管思青。
寒风吹过，鼓起管思青的衬衣，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单薄，霍明朗却硬生生看出一股伟岸的感觉来。
她在想，这个人值得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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