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玖国一起把人送回酒店后，闵玧琪才问：“找哥有事？”
田玖国示意他边走着，“吃饭之前努那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的情绪很不对劲。”
闵玧琪很诧异。
这个弟弟其实一直也不是什么特别细心的人，大大咧咧的，还有点单蠢。
今天倒是很不一样。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田玖国撇撇嘴，闷声道：“我今年十七岁，跟努那就认识了十七年，实在是太了解彼此了，就算有心想要隐藏也很难真正藏住什么秘密。
今天在机场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但是我也知道，她肯定不会告诉我的。她跟哥哥们一样，一直就拿我当孩子一样对待，从来也不想让我担心什么，哪怕我现在已经比她还要高了，她也还是觉得我是个应该被保护的孩子。”
“但是……就算不知道我也还是会担心啊，会更担心，更害怕。”
像不谙世事的小鹿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许晶莹，将整个眼眶都晕染出了一片绯红，看起来是那么恐惧无助，让人心碎。
闵玧琪伸手揽住他的肩轻轻拍了拍，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她……是不是生病了？”
谁都知道这个“生病”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都知道，这时无声的回答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刚好听到她在打电话，说的中文，我听不懂，不过当时她的情绪的确很……糟糕，看起来很痛苦很崩溃。”
田玖国狠狠抹了把越掉越凶的眼泪，咬牙说道：“一定又是他们！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能把她伤害成这个样子了！”
闵玧琪没有多嘴追问什么，也没再说话，就这么揽着弟弟的肩膀沉默地走着。
“哥，陪我去看一场电影吧。”
“好。”
就算是在夜生活极其丰富的韩国，午夜的电影院人也很少了，两人所在的影厅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而已。
坐下没等多久灯光就熄了，硕大的屏幕上两个大大的中文赫然呈现。
龙飞凤舞的，字体很好看，但是……不认识。
看了底下的翻译才知道，那是——雏鸟。
不等深想这个名字的含义，影片就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一开场就是一串严厉的训斥劈头盖脸砸下来。
画面中，司韫扮演的少女正被一个中年妇人戳着额头骂，而在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似乎是一叠试卷？
等看了翻译的字幕才知道，少女被骂成这样的原因竟然仅仅只是因为这次的考试总成绩比上一次少了两分，仅仅是少了两分而已。
明明名次还是一样的，稳稳坐着全年级第一名的宝座。
闵允琪：“……”不是很能理解。
就这，至于像训狗一样教训吗？
还没等他反应，一个接一个令人不能理解、甚至是忍不住开始逐渐暴躁的剧情接连出现了。
饮料奶茶是不能喝的，糖分会影响健康。
一切冰的凉的都是不能碰的，对女孩子的身体不好。
电视、电脑、手机等一切娱乐是不该有的，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能玩物丧志。
朋友也是没必要交的，有那社交的时间多做两张试卷不好吗？再说万一被坏孩子带歪了怎么办？
家里制定的时间表是必须严格遵守的，偶尔放学晚回来五分钟，等待她的必定是一场审讯犯人般的盘查。
……
最最让人无法理解不能接受的是，在这个家里，女生连自己卧室的门都是不可以上锁的。
父母从来不会敲门，随时都可能会突然闯进来搞一个什么所谓的突击检查，以防女生躲在卧室里打着学习的幌子偷懒玩乐。
可是，她的卧室里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没有任何一件电子产品，就连纸质漫画小说都绝不可能存在，因为妈妈每天都会仔仔细细将她的卧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而哪怕是到了这个地步，这对父母还是从来没有一时一刻的放松，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监视着、掌控着、操纵着。
就算是关在牢里的罪犯，好歹每天也还能有一点点放风的时间吧？
简直令人窒息。
影厅里的观众似乎开始逐渐躁动起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西八”之类的字样不时传来。
闵玧琪和田玖国俩人倒是没吭声，只是嘴唇越抿越紧，眉头也越皱越深，手也无意识抚在了胸口的位置，愈渐粗重的呼吸彰显出了内心的不平静。
这时，影片中的女生意外发现妈妈每天都会偷看自己小心藏起来的日记，气愤之下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争吵过后索性就赌气锁上了从来不被允许上锁的卧室门，甚至还推了书桌柜子去堵上。
任凭爸爸妈妈在外面怎么发疯般敲门她都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私密空间。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安静下来。
就在她疑惑不安之际，突然一阵巨大的声音吓得她整个人跳起来，紧接着就看见一斧子从外面狠狠砸穿了门。
没等她回过神来，又是利索的砰砰砰几斧子。
木制的房门很快就被砸开了一个洞，一张阴沉可怖的脸陡然出现，狠狠瞪着她。
那一瞬间，仿佛恶鬼降临。
“啊——！”
“阿西！”
电影里的女生被吓得惊恐尖叫，电影外的观众也惊得西八声四起。
“有病吧？这对父母是真的有神经病吧？”闵玧琪摸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连串的“哔——”开始暴风输出。
该说不说，rapper不愧是rapper。
这一情节过后，在场的观众似乎都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连之前时不时发出的小声咒骂和吐槽都没了。
当然，并不是电影情节变得平淡了，恰恰相反，从这时起才真正进入了**。
越来越病态的掌控欲正在疯狂挤压少女本就已经为数不多的生存空间，同时也在疯狂掠夺着影厅里逐渐稀薄的空气。
窒息。
只能感觉到窒息。
眼睁睁看着花儿一般的少女被父母以爱为名捆绑、掌控，以为你好的名义残忍地折断双翼、随心所欲地操纵……在场的观众们已经从最开始的愤怒暴躁转而变得沉默，浓重的悲哀和深切的无力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闵玧琪甚至顾不上安慰身边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弟弟，只是死死咬着后槽牙看着大屏幕里日渐憔悴绝望的少女。
当眼睁睁看着她从高楼决绝地一跃而下，看着她笑着张开双臂感受那自由的风，他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丝的伤心，反倒由衷为她高兴起来。
真好啊，自由了。
“他们会后悔吗？是不是真的只有等到这样的悲剧出现，他们才会后悔？”
耳边传来弟弟哽咽的声音。
闵玧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是，很快影片就给出了答案。
——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她？费尽心血教养她还教养出错来了？她怎么就不能理解我们为人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
——好歹我们比她多吃了几十年的米，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用自己的血泪换来的经验教训，是多宝贵的人生经验？作为父母我们只是想尽可能帮助她规划好人生少走弯路而已，偏偏她就是死倔不肯听话，难道以为我们是在害她吗？真是个白眼儿狼啊！
闵·人间哔——哔——机·玧琪：有句西八不知当讲不当讲。
真的，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觉得自己掌握的脏话竟然是如此贫乏，写rap词diss别人的时候都没有。
影片结束，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零零散散的观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骂骂咧咧地退场，最后就只剩他们俩还坐着了。
“雏鸟……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们希望她永远都是一只雏鸟，不会飞，只能仰头依靠着他们，有他们给一口吃的才能活，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们，一辈子都要乖乖听他们的话受他们摆布。
所以，每当这只雏鸟要长出羽毛尝试飞翔时，他们就会残忍地将羽毛连根拔起，甚至狠心折断她的翅膀。”
然后又虚伪地将她拥进自己的羽翼下，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天空很危险，爸爸妈妈怕你受伤害，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
眼看弟弟都哭得抽抽了，闵玧琪也不免有点着急，只好安慰，“这就是一部电影而已，是假的……”
“不是，不是电影！”至少，不仅仅只是电影而已。
关于姐姐的过去他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因为她从来不会说起那些，他也只是曾经听妈妈和姨母说过一点。
简单的文字描述而已，他并不能感同身受，有的也仅仅只是一些愤慨和心疼。
直到今天……
电影里的很多情节都是那么似曾相识，观看这部电影的过程，就像是他亲自来陪着姐姐成长了一遍。
他终于亲眼见过、感受到了她这整整二十二年的窒息和痛苦。
也终于明白，那样的病为什么会找上她。
想起电影里翩然落地的少女，想起姐姐手腕上几乎从来不会缺失的手表，他就愈发哭得停不下来了，整颗心好像被人紧紧攥住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司韫努那……努那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对她善良一点？”
听出他话里传达出来的意思，闵玧琪也深深地震惊到了，一时之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作为一个观众，仅仅只是这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就让他数次暴躁不已，一度头脑发涨呼吸困难，甚至产生过“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的想法。
他真的不太敢想象，一个人真真切切这样生活二十二年。
到底该怎么生活下去？
怎么能活得下去？
怎么能活得下去？
司韫自己也不知道。
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看着手机页面里几乎刷屏的60s语音，手指颤抖着犹豫要不要点开。
其实不用听她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每一次她还是会自虐般接电话、听语音，甚至反复听一遍又一遍。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干什么，到底是还在期待些什么，又或者是想彻彻底底自我毁灭。
这时，Kakao突然传来一条消息提示。
【努那，你知道的吧，你一直都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存在~无数次我都想要谢谢你，谢谢你在1992年2月4日那一天来到这个世界，谢谢你在1997年9月1日那一天来到我的身边，让我的人生从此拥有了第一件珍宝。
努那，撒浪嘿呦~】
眼泪哗啦一下子飙了出来。
“这个小傻子……”
情绪瞬间崩盘。
司韫忍不住将脸埋进双手里痛哭了一场，等好不容易控制住时，双眼都已经开始刺痛了。
她没再去管手机里的那些未读语音，只是枯坐在露台，静静地点燃了一支又一支烟。
清晨，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璐姐，我打算拉黑他们彻底斩断联系了，你那边做好准备吧。”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后顿时惊喜都快冲出电话了，“我没做梦吧？你终于下定决心跟你爸妈断联了？”
“嗯。”
“早该这样了！他们就是你痛苦的源头，不远离你这辈子都没办法自救成功，早晚有一天得彻底完犊子！”
每一次她稍微好转一点时，那对夫妻总有办法让她的情绪再次崩盘。
每一次她奋力往外爬出去一点点，他们就会狠狠将她拽回更深的深渊。
身边的经纪人姐姐、公司的总裁姐姐，甚至包括她的亲姑姑都曾不止一次劝她——断了吧，别再心软了。
现在，她不想再自我折磨了，她想自救。
“到时候他们很可能会通过舆论来打击你胁迫你，你最好提前准备好一些证据，比如这几年打过去的赡养费之类的账单，他们平时给你发的消息语音这些也备份下来给我……总之你别担心，安心在外面休养，我和公司会处理好一切的。”
“好，谢谢。”
“另外我得先问问你，如果有必要的时候，你愿不愿意公开自己的病情以及……ZS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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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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