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勇士并不好做，他担了这第一的名头，总有人自诩是天下第二，想来挑战他
譬如那北平王爷的公子，罗成
第一次见罗成，是在陛下北征高句丽的时候，御驾亲临，全国各地近百万大军陆续集结在涿郡。这一班武人聚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左右一商量，最不服的，就是那新封的天下第一勇士
可不都冲他来了，走到哪儿都有人瞪他…
来都来了，他干脆向圣上请了旨，在中军营门口设了个擂台，每日申时一个时辰，任你是谁，若能叫天宝将军流出血来，赏黄金百两
这作死劲把父亲气坏了，奈何他跟皇帝一个敢请旨一个就敢下旨
一众闲得慌的武人们立刻沸腾，每日申时排着队来挨揍，任他效率再高，奈何人真的太多，不提前来排着还挨不上
直到那天，刚踹飞一个杨林的几太保来着，不记得了，反正不熟，扭头就看到一杆枪直直地冲着他，枪头都快戳到他脸上了
再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比他矮着一头多呢，穿着士兵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一本正经装大人的样子倒是有点可爱。也许是他不留神漏了点笑意，那人狠瞪他一眼，连家门都不报了，举枪便刺
那一枪对上，才叫他真的记住了这个少年
几个来回间那枪法变化无穷，又迅疾，又刁钻，确有几分缠人。不过可惜，自己还是太强了。他瞅准一个空挡勾住那枪杆，一拉一扯，便打乱了少年的步伐，镗杆再一扫，将那小身板斜震了出去
营门口画了个白圈，出了圈，就得重新排队。那少年气鼓鼓地甩甩手，不甘道："明日再来，我定胜你！"
他没忍住又想笑，不知为什么
第二日那小孩没来，听说他被他爹揍了，听说他叫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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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失败，罗成是不认的。打输的是关公，关我罗成什么事呢
那日追伍云召，他本也无意为难，半路出来个周仓也就罢了，周仓后面又来个关羽
那小脸抹得通红，骑在白马上，人虽然已长高了许多，还是很刻意地挺直了身板仰着头，一手不忘抚他的"美髯"
他不想笑了，只想叹气
步战变马战，打法又不太一样。那是个小骗子，你以为他要守，他却攻，你当他来刺，他却扫。坏得很
再一次两马错蹬，果然罗成…啊不是，小关公后手变招，却被他一镗压个正着
哼，还不逮到你
再向上一挑，小关公招已老势难避，瞬息间只得弃了手中长兵抽出腰间佩刀硬格一下，锋利的镗间划过他的"美髯"，几缕黑须落下，隐约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
身后的麻叔谋快追近了，那小关公不甘心地拨马离去。
等宇文成都回到军营，正撞上匆匆赶来的罗少保，还一脸没事人似的冲他拱手招呼
他也垂眸点点头，两人如常进帐跟北平王和韩元帅回报军情
一直到出得帐来，罗成要走，才被他拦了一道，那人挑眉看来，他冲他指了指耳后
罗成抬手去摸，指上一片红，是来得匆忙没洗干净。宇文成都就等着看他怎么说，罗成却毫不慌张，冲他笑笑："瞧我这，怎么留了女人的胭脂印也不知道，昨夜太荒唐了"
他迷了眼看那笑着的人，揶揄道："少保风流"
罗成不以为意："将军见笑"
"那这一处呢？"他又指指锁骨上方处，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是他的镗尖擦过而留下的
罗成也不去摸了，直看着他走近两步："美人性烈，情到浓时，不慎抓伤"
牙尖嘴利。叫人真想好好教训一番
他正要发作，帐帘一掀，北平王走出来，冲他一点头转头叱罗成："什么美人，满嘴里说些什么"
罗成似叫人缴了械，规矩站直了一个字再不敢混说
他又没忍住露了笑，见北平王看过来，赶忙干咳一声，拱手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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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旗阵他本不想去，不太待见杨义臣，奈何杨义臣给他戴了高帽
后来他庆幸他去了，罗成也去了
起初杨义臣不待见罗成，不到三日的功夫，就把那干儿子当个宝，反而自己这三请来的大将军排不上号了
这回罗成不跟他比刀枪了，要跟他比战阵，谁赢了谁当守阵的元帅
没等他搭话呢，杨义臣已经做了主。他心中叹气，很想告诉老王爷罗成的乖巧都是装的，那实际是个小混账，当不得真啊。
奈何人家现在是父子天伦，倒叫他疏不间亲了
他叫人紧紧盯着罗成，有什么问题立刻来报。不成想，没抓到罗成使什么坏，反而有一日得报说罗成叫个来历不明的人抓走了
他眉头一皱，什么人能单枪匹马生擒罗成？那小子每次隔段时间不见，再见就又精进了不少武艺，如今自己也不敢说几十招内能擒他
他赶忙追查过去，一路寻着痕迹找到半山腰的草屋，果然见罗成被捆着，叫一个高大的男子紧紧地搂住，半天不撒手
……搂住？？
好一个歹徒，太侮辱人了！他几步提镗冲上前，抬手先挑开了罗成身上的绳子，转身冲着那歹徒就打。那人反应也快，一个滚身拿起一旁的枪来应战，几招下来居然毫不落下风
他心下一惊，这人果然不凡，可好好的人怎么偏偏做这勾当
两人打得火热，一边枪术精巧，一边镗势如山，难分胜负。百忙之中他扭头去找罗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人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还不知从哪儿拿来个破旧的茶壶，另一手拿着茶杯，坐那自斟自饮，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这边，兴致勃勃的，好像生怕错过了哪处精妙的枪法……
他这一分神，被那扫到身后的枪往回一挂，逼了个趔趄
旁边那人还喝了声彩
……真是个小混账！我到底是来救谁的！
罗成终于不再旁观了，放下了茶壶拿起枪几步上前，冲那汉子笑道："哥哥这几招真绝！我来试试"
说罢转身就刺过来
………？？！！
他气得想揍人，奈何罗成又精进了，没那么容易揍。等他终于用镗杆把那人牢牢压在地上，日头已经要落下，这一场乌龙才算完
一旁的罗春也很无奈
那一天下山后，罗春与他们告别，决定还是北上去找罗艺，罗成赶忙拦在罗春身前一跪，软声道："哥哥一定要杀，还是杀我吧"
宇文成都闻言转了转手中的镗杆，心道杀不了一点
罗春将弟弟扶起表明已无此意，两兄弟才彼此拜别了
只剩他们两个再往山下走，罗成忽然凑过来问："你觉得我哥哥这枪法如何"
他回味道："拆变自如，枪意难挡"
罗成又问："比我如何？"
"狠辣不足"
罗成横了他一眼，嘴角却扬起冲他道："大将军且等着瞧吧，待我摸透这两路枪法，管教你再不是我对手"
他也跟着笑，边走边道："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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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很久
等到铜旗阵破，杨义臣死
等到反王四起，江山丧尽
等到扬州兵变，陛下斌天
初春时节，江都宫的地砖很凉，凉意顺着膝盖、掌心、和额头，都汇在心口。什么东西滑过他的脸，宇文成都心想，原来他也会流泪，不为早已麻木的疼痛，不为早已注定的死亡，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为愧疚吧
一个不仁不义之人，如今，又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死有余辜
他起身，打马出城，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反贼，见他单人独骑，身后无兵，都面面相觑。
秦琼问他何意，他答，往日仇怨，一并清算吧
便有几人催马冲出与他战作一团，来人越来越多，有些他也不认得，他杀过的人太多了，想他死的人也太多了，干脆都来吧
身侧刀枪无数，他手中又多几条人命。有人一声短喝拨马撤出，喊道何必与他硬拼，他就一个人，放箭射死他便是。众人跟着撤开，让出两排弓箭手，他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冷眼看着
那阵中却又出来一员小将，打马朝他过来，众人自然便不好放箭
宇文成都轻叹一声。来的是罗成
罗成直言就问："城中出了何事？"
他不答，奈何罗成实在很聪明："是不是杨广死了？
他仍不答，罗成便了然："杨广既然死了，你还守些什么？"他抿了抿嘴，冲他道："只要你放下兵器，我保你无事"
他坦然回望着那白马上神俊的小将军，只摇了摇头，见罗成皱了眉似乎想骂他，先一步堵了他的话："你如果真想帮我"
罗成挑眉，他淡淡接道："就送我这一程吧。也好过死在乱箭之中"
那人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是个擅长琢磨这些的人，手中镗杆一横，率先催马："来！"
他们许久不曾对阵了。正如罗成所说，也正如宇文成都所想，他又精进了不少。那枪法更自如，那变化也更精妙
再不能那般看穿他的后手了
一个空挡，又叫他勾上罗成的枪头，却不待他去拉扯，罗成反手把枪杆向下一压，枪头顺他镗杆滑下
拆得好！
如果当初那第二日，罗成能有机会再来中军营门口打擂，他就会提前知道，想用同一招赢罗成两次，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他又露了笑意
他不是个爱笑的人，可不知怎么，总是在这人面前忍不住
枪来镗往，好不痛快，仿佛天地间再无他事，仿佛那些被时局命运拉扯的痛苦，都被隔绝了
再一次两马错蹬，他的镗杆撞上罗成的肩胛，那精致的银枪，刺入他的胸腹
血大量地涌出，身体开始摇摇欲坠，可是他并不感到痛苦，反而，有几分畅快
罗成打马绕回他身侧，喊了他一声，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又笑了，顶了口喉间的血，笑道："可惜了……如今…欠你…百两黄金"
他看着罗成皱紧的眉头，抬了抬手想去触碰
你赢了，如你所说，你会赢的
何必不开心呢
可惜他没能碰到，眼前一黑，任一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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